《冬日的幻觉 逍遥游番外》火桑离

1、冬日的幻觉

　　冬日的幻觉 逍遥游番外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迟，太阳暖暖的升在空中，凋尽的枝桠伸向高空，将一片蔚蓝割得支离破碎。
　　街上的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新的一年快到了，忙着采办年货准备迎接新年，那有空去理睬以往的不如意。在那些脚步轻盈的人群中，有一个蓝衫青年带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特别显眼。
　　比之孩子的灵动活泼，青年的长相至多只是五官端正，并未有特别出彩之处，但是他那温和带着笑意的眸子，淡淡的、温温的、幽幽的，让他整个人鲜活了起来。与一般路人不同，他的身上似乎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举手投足间没有凡夫俗子的粗鲁，即便是赶着回家的人也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阿爹，我饿了。”孩子拉拉青年的衣角，小声地说道。她身上穿着嫩黄的新衣，衬得脸愈加晶莹。粉嫩嫩的双唇和乌黑闪亮的眼睛正做着请求。
　　“好，那我们吃混沌好不好，璃华？”青年牵着孩子的手，走向路边的小摊。白色的烟雾自锅内不停的往上冒，热气腾腾的熏得脸上满是笑意。
　　白色的蒸汽向青年的蓝衫上缠绕，两人被衬托得不似凡人，尤其是青年那嘴角的一抹笑，儒雅风情无边。
　　每年到过年的时节，他便带着璃华收拾好屋子，穿过那迷失方向的林子，走上几天的来到城里过年。树林里一年四季都是清凉无波的，时间就在树叶凋零与繁盛中逝去，如流水一般。
　　这破败的身子还能撑多久呢？自从七年前的那次坠崖，他的身上留下许多伤疤，那时被山石树木所划伤的，其中一道自后肩缠绵到左腰，盘旋在整个后背，还有许多细小琐碎的伤痕留在四肢上。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后悔过，哪怕这些伤痕每天都在提醒自己以往的遭遇。
　　不再去想，也不用去想，时光前进的脚步将一切都冲淡，再也无人会记得当年决绝跳崖的人。
　　“阿爹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璃华喝着冒着热气的汤，水色的气体将她的脸熏成粉嫩的，一掐就能出水。
　　“好，阿爹马上吃。”摸摸璃华特地让村里女人梳理的头发，青年微微笑道，自己也才不过二十七的年纪，有这么大的女儿的感觉还真是微妙啊。
　　说起来自捡到璃华起，也过了七年了。璃华自小就懂事，也许是明白自己的身世，她除了对自己比较亲近之外，对待旁人向来冷淡，这让他担心万一自己离开后，这个孩子要如何生活。所以他才每年过年都带她来城里，感受即将过年的气氛，希望明白璃华喜欢的生活环境，同时他也希望自己离开后，璃华可以凭借自己以往所教的继续生活下去。
　　付了钱，他带着璃华继续走在街上，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不用急着回客栈。
　　“阿爹，你说这个好不好看？”站在一个摊子前，璃华举着一个紫色同心结。
　　由于新年将近，街两旁卖些女儿家小玩意儿的摊子也比往常多些，他们所站的就是这一类的摊子。胭脂水粉的盒子小巧精致，在阳光下，釉彩闪着光，发钗发簪，手镯戒指等小玩意儿零散的摆着，架子上则挂着各式各样的同心结。
　　仿佛被这艳丽的色彩刺到一样，青年微眯了下眼，随即又舒展开来，脸上微笑不变，“喜欢的话爹送你。”
　　“真的？谢谢爹！”璃华小心翼翼的将同心结收入怀里，脸上是满足的笑意。
　　付了钱，看到她宝贝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像涟漪一样弥散开来，编织成一圈一圈淡蓝色的水雾。

　　冬天纷扬的雪花迟迟未落下，干冷的空气缓慢而深刻的侵入身体。
　　齐青宇整整身上的衣衫，冬日的阳光适当的阻止寒气的入侵，而周围过年过节的热闹气氛也洋溢着温暖。
　　过了多久呢？有七年了吧。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当年神采飞扬的千羽楼楼主之一已经变成一个行事稳重、顾全大局的男子，收敛了乖张。
　　七年的时间唯一不能割舍的就是他的消息，不知那个人现在在哪儿生活。当年他们联手在山崖底下寻找，却没有找到他的人，也没有找到他的尸骨，于是就坚信他还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不断的追查他的下落。可是七年已逝，连那个人出现过的痕迹也没有见到，他们的希望也逐渐消弭。

　　比起大年初一，他更喜欢三十。因为初一只有单纯的快乐，而在除夕夜，除了快乐还有愁苦，那才是尘世的真面目，让璃华看清这一切，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外面”，再让她选择以后的生活。
　　“阿爹在想什么？”奇怪的看着发呆模样的男子，璃华拉拉他的手，侧过头问。
　　“啊？”猛地回过神，他带着歉意的微笑，“阿爹只是想以后璃华要怎么生活？要是阿爹离开的话，璃华一个人该怎么办？”
　　“嗯？”听不懂他的话，璃华歪着头问，“为什么阿爹会离开，阿爹和璃华会一直在一起的，难道阿爹不要璃华了吗？”
　　看着璃华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不会，阿爹怎么会不要璃华呢……”
　　是啊，自己又怎么可能会抛弃璃华呢……

　　冬天的夜来得早，不多久已经天黑了，原本阴沉的黑夜在大小灯笼的照耀下，透出一股股的喜气，街上已经有顽皮的孩子在放爆竹。这座城市离京城比较近，热闹的程度自然比一般的小镇多上许多。
　　喜庆的爆竹声声，街上的人吃过团圆饭也渐渐的多了起来，都出来向左领右舍道喜。

　　“阿爹，好热闹啊！”
　　虽然每年都来城里过年，但是毕竟是小孩子，不管心智多成熟，一年才一次的热闹场面还是会让她欢喜。
　　“是啊……很热闹……”
　　真是热闹啊……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看几次这样的热闹场面……
　　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青年略有感慨，抱着孩子站在窗边向外探望。众人喜庆热闹的样子让他暂时忘了心中的苦闷，也没有注意底下有灼灼的目光紧盯着自己。

　　站在街道上，原本想放松一下心情的齐青宇眯着眼睛靠着一棵树，周围的嬉闹声好像离得很远，他的思绪悠悠的飘到了以前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日子。虽然时间不长，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他最放松的日子。
　　多想回到从前的日子。
　　不存在敌意，江湖纷争，也不存在利害关系，只是像故交一样的嬉闹。

　　“阿爹，好热闹啊。”
　　“是啊……很热闹……”
　　上头客栈传来的声音混杂在喧闹声中，但习武之人灵敏的听觉让他立即分辨出来。
　　是他吗？
　　这熟悉的声音，在他梦里缠绕了七年，丝丝盘旋不去，缠成最深刻的想念。
　　他不敢相信的循声望去，那长在梦中描绘过千百遍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就在他上面的窗口，那个曾经决绝的以跳下悬崖来划断他们联系的人正抱着一个孩子注视着街上的热闹场面。
　　那张脸依旧没变。淡淡的神色，不变如流水一般的眼眸，依旧是似笑非笑，带着略微忧愁的哀伤。那无欲无求的眼神，依旧好像波涛汹涌的大江之上，冒着细雨，独钓流水的隐士。
　　齐青宇欣喜地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一眨眼那个人就会如烟消云散般了无踪影。

　　夜渐渐深了，路上的行人慢慢散去，到家里和亲人欢聚一堂。每到这个时候他都羡慕的近乎贪婪，和落寞的表情夹杂在一起，令人心疼不已。
　　“好了，璃华，天晚了，休息吧。”淡淡的嗓音清晰的落到齐青宇的耳中。他猛地回过神，发现那扇窗就要被那个人关上。
　　“若宁！”

　　“璃华乖，快睡觉，明天爹带你上街。”温柔的对着怀中的孩子说到，左手顺便拉着窗准备关上。
　　“若宁！”
　　依稀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怔了怔，一道身影突然破窗而入。
　　“若宁。”翻身站在那个人的面前，不敢置信似的瞪大双眼，“真的是你！”
　　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青年愣愣的看着眼前人，“你是？”
　　“你忘了？……也对，都过了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毕竟不算短，你现在已经忘了我们吧，在你的眼里我们只是伤害过你的人吧。只是你一直出现在我们的过去，淡淡存在，轻轻叫嚣。
　　听了他的话，凝眉细想的他睁大双眼，“你……齐青宇！”
　　怔怔的不再说话，青年没有言语。一时静谧的空气围绕在四周，冰冷的空气透过开着的窗户穿了进来。
　　“阿爹。”拉拉青年的衣角，感觉自己被忽略的璃华小声问道，“他是谁？”
　　“她是谁？她叫你爹，难道是你的孩子？”
　　“……是，她叫璃华，很可爱吧。”宠溺的亲亲璃华，他介绍道。
　　“……那么，她的母亲是谁？她现在在哪里？”震惊过后，齐青宇焦急的追问。
　　冬天的风真的很冷，带着些微爆竹的辛辣气息从窗户穿进来，打了个卷，吹动众人的衣角。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青年将孩子放在床上，走过去关上窗，“……和你没有关系吧。”
　　没有在意，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仿佛秋夜烟雨江南小巷中朦胧的歌声，又仿佛雪地疏影横斜的寒梅上浮动的暗香，清冷得近乎孤绝，只有在对着那个小孩时才会带上温暖的笑容。
　　“不错……是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从来没有善待过你，你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们，在你心中，我们只是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
　　所以不会在意，无论再多么深的感情，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轻如鸿毛，因为那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无非是自由自在的飞，如青烟，无声无息的美，如流水。
　　但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应 ，被对方冷漠的拒之门外；不甘心这个温和的男子就这样划过自己的生命，无法留住这灿烂的瞬间；不甘心这个那男子看似温和实则淡漠的独行姿态而不能用加锁禁锢住他的飞翔……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夜风中飘散一声声的痴怨。
　　自始至终他们的感情是绽放在黑暗的花，没有释放妩媚醉人的花香，没有阳光的抚摸与呼应。

　　被这沉闷的气氛影响到，璃华担心地看着青年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回眸望见孩子担忧的眼神，他换上温柔似水的微笑，“璃华乖，先上床去睡觉，阿爹没事的。”
　　似暖风的语气将她哄上床，恋恋不舍的放开他的衣角，璃华听话的爬上床。
　　掖好被角后，青年才转身对着故人，声音中含着淡淡的疲倦。
　　“你不会明白的，齐青宇，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会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有种距离，不是接近就可以缩短。
　　“我是不明白，不过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弄明白。”这次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青年的脸上渐渐泛开一抹微笑，“不，你不会。”
　　这么多人中，只有齐青宇温文的，也只有他没有做过伤害过他的事，所以在看到他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惊慌。

　　没有预知，亦无恐慌。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只想好好的和璃华度过最后的时光。”坐在椅子上，他静静的注视着烛火，岁月的流逝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印痕，云淡风轻的脸，长长的乌发有几屡发丝被风吹动得微微晃动起来。
　　“我没有太大的要求，只是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下落。你能做到的，是么？”
　　那清澈的眸子下是一片全然的黑，深不见底，纵然他笑得温柔如风，柔情似水，但却无法遮掩温和柔情下的无情，那是不受任何影响的理智和冷静，只追求着如风一般潇洒的自由。
　　烛光，星光毫不吝惜的情洒在青年身上，氤氲一层流溢精美的晕华，浓浓的，温醇似酒。
　　“若宁……”他的喉咙有些发干，眼中弥漫苦涩。那温和熟悉的淡然让他忽略了他口中的话语。
　　这么多年了，他仍然牵挂着，仍然四处探寻他的消息，对他的内疚像一块越拉越长的石头，至今无法丢掉。
　　那么多没有他的消息的日子里，是多么担心，多么不安。
　　“答应我，好么？”注视烛火的眼慢慢的转过视线，清澈如水，明亮如镜。
　　第一次近距离得看见他的眼睛，对一个经历过太多曲折的人来说，这双眼睛相当的漂亮，既没有浮躁也没有沉淀的痕迹。
　　在这双眼的注视下，他的内疚瞬间像疯狂蔓延的水草，占据了河床。
　　第一次，他觉得抉择是那么残酷的事情。
　　两种心情在心中交战，一时混乱不堪。心中除了酸涩，竟无其他感觉。
　　闭上眼就这么下了决定，他强迫自己开口，“……好，我答应你。不过，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只放过他一次，只放他一次自由，不让他有机会后悔，不让他再那自己的内疚当作筹码。
　　松了一口气，他明白齐青宇是那群人当中最容易说话的一个，也是他最有把握说服的一个，所以才没有那么多的惊慌和错愕。
　　“谢谢。”
　　看了眼床上璃华安稳的睡脸，他递过一杯茶，“晚上就在这边睡吧。”

　　窗外高高低低的屋檐漏着几屡夜色，深深沉沉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没有人会发现街上正神色匆匆的走着两个人影。
　　“阿爹，我把那药放在茶水里没有关系吗？”璃华回握着青年的手，抬眼问道。
　　就在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在阿爹的暗示下趁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在桌上的茶壶里加了从家里带出来的迷药，原本是来城里卖给药铺后剩下来的，现在却加到了茶水中。
　　“没关系的。”牵着孩子的手，青年步履匆匆的向城外飞奔，“阿爹不能被他们找到的，否则阿爹就会和璃华分开，璃华也不想的，是不是？”
　　即使在飞奔中，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一如她映像中温柔谦和有礼的爹爹。
　　“嗯，阿爹，我不要和阿爹分开。”
　　他笑了，好像水滴落湖中，泛起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来，在冬天的夜里仿佛带起微蓝的雾气。
　　“所以呀，我们才要这个时候回去树林，那里谁也找不到我们。”回去那片能让任何人迷失方向的森林，能让他安静的度过最后时光的地方，那是他最后的安乐地。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其实当你们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一切你爱的，你恨的，爱你的，那些扑朔迷离的情愫，不断纷飞的断章，都不过是，冬日里的幻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