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述西河》龙之江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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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7年，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宋西河，他喜欢赖着陈述玩，不免忧虑的想起人总要成家的，好朋友都是这样渐行渐远。
　　“不提结婚，举凡恋爱了，都约不出的，要同女朋友压马路。”
　　“你也可以恋爱。”
　　“我不同女孩儿玩，”宋西河二十来岁的人还一团孩子气，没开窍，他觉得恋爱是两个人在一起玩，不想听人啰嗦，“师哥，你怎么不结婚、不恋爱？”
　　他本来是喊述哥的，叫快了就像“师哥”，陈述本身是他学长，久而久之，他就这么喊，陈述也这么应。
　　“要做事，没空。”
　　“哦——时髦！师哥晚点结婚，可以多来你家蹭几顿饭。”
　　陈述失笑，“我结婚了，你就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啊。”
　　“那也不好天天烦你们。”
　　陈述边收拾碗筷，边笑，“不用愁嫂子，你马上就蹭不到饭了，我要忙新工作。”
　　“为什么？”
　　“我要辞职了。”
　　“为什么？”
　　“……威廉手下，不太好做事，只能另起炉灶了，我们最近要去纽约，这里的房子，可以拜托你照顾几天吗？”
　　房子哪里需要照顾，陈述不想宋西河担心，找个托辞而已，宋西河拿了钥匙，再来，果然见不到陈述了。
　　陈述行程很满，上午被威廉骂过叛徒，下午坐着飞机走了，罗伯特就坐在陈述左边，他们一个看着窗户，一个盯着前座椅背，因前途未卜而各自沉默。
　　陈述打磨着腹稿，希望可以通过口才一击即中，但如何推销自己、推销这个团队，他只有模糊的直觉，相比于他们提供什么，更重要的是投资商需要什么，可这些有钱人想要什么呢？他只跟海登斯通银行老板沟通过，直觉每一个资方想要的各有侧重，但共同点是回报，只有回报。
　　相比于“早有预谋”的陈述，罗伯特要赶鸭子上架一点，他是被其他同事逼上家门，思前情想往事，而后一咬牙，跟他们干了，在钞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其实一签完字就有说不明的后悔，到底是在诺奖得主手下做事，就算威廉毫无管理才能，为人多疑刻薄、专权跋扈，最近还想出新花样考核所有员工的工作记录，安排测谎仪羞辱这些天才工程师……罗伯特握紧了拳头。
　　不管如何，眼下逃出生天，至于上的是不是新的贼船，那只能见步行步。到底是最受看重的罗伯特，老成持重。
　　这荒谬的世道就是如此，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或遇坑填坑、或及时止损，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银行家科伊尔拉上年轻科学家们去拉投资，这个经验丰富、技能多样的团队就在去年最热的肖克利实验室做事，都是三十岁以下最富创造力的天才，精通物理、化学、冶金、机械、电子……各项领域，最后，他们使出绝杀“能在资金到位后三个月内开展半导体业务”。
　　这听起来像是疯子的呓语，可做到了，这就是当之无愧的天才，这场风险投资谁会跟注？从七月跑到十月，经历了无数次碰壁，陈述他们带着130万美元从纽约回来了。
　　这笔钱是从别人那儿要来的，公司也得打上别人的烙印，他们的半导体公司是作为集团子公司存在的，这当然好，父亲总要为儿子承担一点风险。
　　这样似曾相识的经历让罗伯特在笑语中浮上隐忧，但公司很慷慨，一千三百股，每个科学家一百股，银行两百股，剩下三百股分给后期的管理层，无论如何，眼下看来，这确然是属于他们的创业公司，由他们管理、研发，主导一切。
　　于是八个人在瞭望山查尔斯顿路租了一间小屋，开始了他们的创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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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7年到1958年，陈述忙到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不要提给宋西河做饭，他们中午能坐一块儿吃个快餐都算难得。
　　“师哥，你瘦得厉害。”
　　陈述在太阳穴点药油，没听清楚，从鼻子里挤出一声疑问，宋西河靠过去给他按摩，人实在是累了，不一会儿就合上眼睡过去。
　　这也不能睡久了，至多20分钟，错过了就没空吃饭。
　　这一年，老大哥罗伯特计划完成双扩散基型晶体管项目，目标用硅取代锗，硅比锗具有小得多的集电极截止电流；硅原材料更丰富，成本更低；硅晶体不易被过热损坏，适合更复杂的作业环境、更耐用；当然，最重要的，这是他们在肖克利实验室的不被重视的项目，有前期积累，只是进度不佳，终于可以大干一场。
　　团队里面分成两组，一组研究新的扩散工艺，另一组攻克平面照相技术。他们要实现当初给集团的承诺，三个月内开展半导体业务。
　　1958年1月，采购订单来了，是集团老板费尔柴尔德托关系找来的，老太爷（老板父亲）曾经资助过老汤姆·沃森创办IBM公司，如今IBM投桃报李，以一万五千美元的合同额，向陈述订购了100个硅管（名头已经吹出去了）。
　　为了按时按质完成订单，八个人进行了明确分工，并充分发挥自身特长和才能，陈述在其中负责的是设计建造熔炉，1月开始，八个人吃喝都在屋里，这一闭关就闭到7月——半导体公司第一批双扩散NPN型硅晶体管问世。
　　庆功宴上，家人朋友过来了，宋西河要访谈，来得晚些，一来就挨个吹捧，感慨结识这么多科学家足以让老宋家祖坟冒青烟。
　　“我知道我们会成功的，这没可能不成功，所有的计算都说明了，我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当然、当然。”
　　“真正的商业化……不是自己自娱自乐，这会改变这个世界。”
　　罗伯特惬意的喝着威士忌，这几年的颓丧被胜利的喜悦一扫而空，他放纵自己短暂的沉浸在满足中，无视同僚们对前东家的抱怨，现在胜负已分，他无谓逞口舌之快。
　　“成功交付只是一个开始，”陈述跟大家碰杯，“火车跑起来了自然不会停下，我们还没加速呢。”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们好一场大醉，果然，这只是一个开始。
　　1958年底，公司销售额达到五十万美元，员工从两只手数得清楚增加到一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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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公司迅猛发展的时间里，陈述自然也被介绍过女孩儿，宋西河那会儿忙着写书，他已经不务正业几年了，在陈述家蹭吃蹭住，逃避来自父辈的管制，草稿散的桌上、茶几上、沙发上到处都是，陈述只好边给他收拾边对女孩儿说：“这是我的弟弟，西河。”
　　“弟弟都是这样。”黑发女孩儿噗嗤着笑，“我是伊丽莎白。”
　　“啊哦，大美人，太开心见到你了，”宋西河慌乱的拢起纸张，“不好意思，我忙忘了，主编还要我把东西送过去。”
　　“送什么？”
　　“额……我的书，编辑要审。”
　　陈述下了结论，“我送你去。”
　　“可……”
　　“我给利兹拿样东西，你等我一会儿，”陈述去柜子里拿一罐茶叶，然后帮宋西河继续收拾好手稿，三个人一起下了楼，伊丽莎白没有车，是自己上的公交，陈述挥手跟她再见后，再也没有见过，当然，这一刻，他并不知道结局，于是他神色如常的跟宋西河解释，“她爸爸是我们的供应商，喜欢中国茶。”
　　“博伊尔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好福气。”
　　“你吃晚饭没有？”
　　“我以为你会做……”
　　“好，也就是——七点二十五——你还没吃饭。”陈述无可奈何地打方向盘，“你打算饿着肚子见索尔？”
　　“……其实我不打算见他。”
　　后知后觉的陈述沉默了一会儿，“我跟她还不是……”
　　“但总会是的，没有利兹也有莉莉丝。”宋西河显得非常通情达理，没有理由不通情达理，“师哥，你要找个人结婚的。”
　　“当然，”陈述接下这个话头，他永远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心，“西河，你又什么时候结婚？伯伯一直很担心你。”
　　“总要我喜欢——他也喜欢我，对吧。”
　　“当然，当然。”
　　他们结束了这段简短的中文对话，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松掉的这口气会在工作上找补回来，1960年，费尔柴尔德强制回购了半导体公司的全部股份，每位创始人只拿到25万美元的股权回购款，以此为代价，他们失去了对公司的实际控制权。
　　“凭什么，这是我们的公司。”
　　“这是集团的子公司。”
　　“——凭他们当初给了130万。”
　　“合同，合同约定，投资人有权在八年内以300万收回全部股份……”
　　“这不对！”
　　“谢尔曼说只是为了更好地调配资源。”
　　“信他的鬼话！”
　　陈述冷笑了一声，“想要卸磨杀驴，没了我们，看看谁来推这个磨盘。”
　　他们不意外的发现公司利润被挪去填补亏空，东部试图将手伸进来，监控员工的一举一动，甚至研发预算都大幅缩减，“肖克利二世”的作为彻底激怒了叛徒们。
　　1961年2月，陈述连同罗伯特率先离开了半导体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