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尚未到来》吃年糕的牛油果

13、戒指

　　十一月初，教学楼后的乌桕树几乎集结了学校所有秋色，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衬着湛蓝的天，分外明艳。
　　宋临秋看风景出了神，一整节课的时间几乎都浪费在这上面了。

　　临近下课她才蓦地清醒，发现课本上已经布满了歪七扭八的黑笔痕迹。
　　她悄摸转头看了眼激情演讲的专业课老师，默默地翻了个页。

　　企鹅软件弹出来一条消息提示，是网宣部部长找她商定活动事宜，有些事情不见面说不清楚，所以她计算着时间，铃声一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东西，等老师一说下课就从教室后门窜了出去。
　　教学楼瞬间喧哗。

　　宋临秋跑得急，又没怎么看路，刚出门就险险要撞上一只手臂。
　　那人装腔作势地“吓”了一声，往旁边让了一步。宋临秋扭头，冲他比了个中指：“您老今天没课？”

　　程续将她中指按下去：“体育，提前下课了，路过这边，想起来你今天好像早八专业课，过来看看。”
　　“……那程总裁视察完了？”

　　“嗯，”程续好像心情颇好，跟在她身后慢慢走，险些没追上：“这个点食堂也没什么人吧，走这么急干什么？”
　　“要交个材料，今年展示大会定在十一月中旬，现在得开始准备了。”宋临秋忽然想起来什么，摸出一沓材料就将包扔给了程续：“你没事做的话帮我捎回去吧，我一会回来给你带饭。”

　　程续也就理所当然地拎着轻飘飘的包往前走了几步,盯着宋临秋背影喊：“老样子嗷！”
　　宋临秋远远抬手表示她知道了。

　　程续慢腾腾地往家走。
　　快一年了。
　　宋临秋的房租早就免了，合同到期直接续租就行。他算的是，还有三个月，就是他们恋爱一周年。
　　真快啊。
　　他今天这么高兴，也是因为想来试探宋临秋，没曾想她倒是忙得很。不过反正还有三个月，也不急于今天。

　　宋临秋确实忙疯了。
　　一见面她就被网宣部部长拉去了学校打印店，说给展示大会准备的大板子材料不够，拉她一起来采购。宋临秋其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这点东西一个人去买完全足够了。但后来往深处一想，合着这人防人之心还挺重，所有花钱的地方都还要找个人来见证。

　　她也没戳穿，等人拿完东西准备结账了才附了一句：“这东西都可以找学院报销的，你直接报学院就行了。”
　　网宣部部长明显是忘了这一茬，准备点开付款码的手有些尴尬地悬在空中。宋临秋仿佛没看到一样，替她拎上东西，催着她拿笔：“登记一下号码就行。”

　　材料都放在了学院学生会办公室里，买完饭回出租屋路上，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以往陌生电话她从来都是无视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手一抖滑到了接听。

　　一瞬安静过后，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大叫。
　　声音大到她怀疑自己又手抖点到了免提。

　　确认没开免提之后，她调小了音量，然后手忙脚乱地连耳机。
　　耳机连上之前，她从电话那头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她那隐身的爸。

　　她爸平时从不出头，这次不知是怎么回事，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宋临秋沉默着听对面输出：“钱给你给多了是吧，都有钱在外面租房了？我就说你寒假怎么都没回来，合着是翅膀硬了——白眼狼玩意儿，当初我跟你妈就不该养活你……”

　　宋临秋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又想问他们夫妻俩到底离没离，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耳边忽的传来程续的声音：“怎么了？看你站这儿好久了也不动弹，有什么事吗？”

　　宋临秋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居民楼门口了。她听见他爸沉默了一瞬，很快又被不可置信的怒音覆盖：“养不熟的野丫头，我就说怎么这么有钱，合着是出去跟男人睡了——我呸，你个不检点的东西！”
　　宋临秋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程续轻轻摇了下头。
　　听着她爸越骂越脏，宋临秋果断地挂了电话，随后利落地拉黑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程续轻轻摇了下头。
　　听着她爸越骂越脏，宋临秋果断地挂了电话，随后利落地拉黑号码。

　　程续递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宋临秋只是收起手机，递了一份饭给他：“不用管。”
　　“诶你……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说，多个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宋临秋神色与平时无异，听了程续的话也没什么表示，甚至也是同往常一样慢腾腾挪回了屋。
　　她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她爸知道她现在租房住了。
　　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平时没有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生活的习惯，租房这事儿她身边也只有这两个交心的朋友知道，都知根知底，怎么会让她爸这个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呢？

　　宋临秋连自己的包也忘了找程续要，她一回家就摊在了床上，思考起前因后果来。
　　赵越的信息也是这个时候发过来的。
　　很巧。

　　她心里泛起一种不好的猜测。
　　可是她真的没什么很好的朋友了。

　　宋临秋眼一闭心一横，点开了赵越的语音。
　　“你忙完没！四道门外有家新开的炒鸡，开业第一天有优惠，去不去吃！”

　　心里沉甸甸的石头不声不响落了地。
　　她都没察觉自己悄悄松了口气。

　　宋临秋敲字：“不了，刚买了饭，有点累，我在家里歇会。”
　　消息发出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退出聊天页面。

　　她有点想问赵越，但是又觉得没用——因为赵越爸妈是同意她租房住的。
　　但是不问她，又好像真的没什么人可以打听了。
　　两年多的大学生活，并没有让她认识多少朋友，甚至她现在都还记不清班里一些同学的长相。

　　算了，豁出去了。
　　她原原本本阐述了原委，赵越一听炸了毛：“不会吧，咱这边也没人认得你爸妈啊……不会是谁举报去班主任那里了吧？”

　　宋临秋心里那重疑虑忽然就解开了。
　　她刚上大学时候和父母还没闹得那么僵，所以有些统计表上联系人自然填了家里人的号码。
　　大意了。

　　这样的话，举报人的可能性就更多了。
　　她知道自己平时的行事为人肯定得罪过人，但得罪了多少，具体是谁就真的不清楚了。
　　宋临秋鼻子忽然一酸。

　　烦死了。

　　赵越语音消息还在往外蹦，但宋临秋已经没心情听了。
　　学校不让学生租房住，但她真没想到真的有人会举报这个。
　　私自租房被发现了处分是免不了的，那些人是有多讨厌她？

　　那赵越和自己住一起，赵越会不会也……
　　越想越不能细想，宋临秋觉得自己和有些人的关系已经从岌岌可危正式宣告破裂。
　　虽然她还不知道是谁。

　　她一直烦到了晚上，班主任才给她发消息。
　　【临秋，晚上没课了吧？】
　　看到消息她就更烦了。

　　【晚上没课，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从“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压力”到“平时和同学相处怎么样”绕了几个大弯子才步入正题。

　　宋临秋跟着她绕了半天才大概清楚了总体情况。
　　大概率举报人就是室友了。
　　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内，宋临秋情绪平复得很快，也很果断地跟班主任提了换寝室的要求。

　　程续发了消息来问情况，宋临秋只说没什么，随后手机关机就开始失联。
　　他连打了几个电话打不通，吓得过来拍门问她出什么事了。

　　他刚刚联系不上人第一时间就去问了赵越，所以知道一点内情，然而出了这种事儿他也无能为力，只好来她身边待着，不知能不能起点安慰的作用。
　　尽管可能微乎其微。

　　第二天她就开始办换寝室的手续。
　　赵越想来也是被一起举报了，因为她发消息让宋临秋帮她也打印一份申请表。
　　宋临秋还从她这儿知道了另一个消息。

　　举报人里还有同班的几个跟赵越挺熟的男生。
　　宋临秋觉得匪夷所思，赵越却浑不在意：“早就看出来他们烦我了。烦就烦呗，使些什么背后阴招。本来租房这事儿，不管放在哪个年级，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咱们班这一群人搁这举报……我都懒得喷。”

　　程续沉默着帮她们收拾了东西，送回了宿舍楼门前。
　　好在新宿舍楼层不高。

　　搬宿舍这事儿也没给她们生活带来多大影响，宋临秋没再拘泥于这些，仿佛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宋临秋寒假依然住程续家这间出租屋。
　　她也问过郑女士这间三居室出租给她觉不觉得亏，但郑女士态度简直比程续还好，直说她倒不是为了钱，只是房子空着落灰也不好，有人住就行了，钱不钱的都无所谓。

　　宋临秋听了简直自惭形秽。
　　她自己大学以来为了省钱，向来宗旨都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此时此刻听了郑女士这番淡泊名利感人肺腑的发言，差点要“改过自新弃暗投明”了。
　　但是她心里始终清楚，郑女士是因为家里本来就有钱，她有资本淡泊名利。而自己现在的处境绝对不允许她这样做。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不仅是阅历上见解上，更重要的是经济上背景上。

　　宋临秋她爸依然没有放弃骚扰她。自己号码被拉黑就借人手机打，好像他一整天除了不厌其烦给她打电话就没别的事干了。宋临秋不堪其扰，也跟他吵过几次，但最后还是以拉黑号码告终。
　　好在最近她爸那边不知是彻底放弃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宋临秋也算是落了个清净年。

　　今年过年与去年其实没什么不同。宋临秋找了另一家寒假工，每天早九晚五也不算太忙。这次期末她成绩不错，寒假剩余时间她除了查阅各高校往年夏令营信息就是打游戏，总体还算轻松。
　　她在家的时候，程续偶尔征得同意会过来陪她，两个人安安静静一坐一躺，平静得仿佛就能一直这样细水长流下去。

　　初一那天，程续特意拉着宋临秋又去了趟滑雪场。
　　什么也没说，两个人陪着对方在雪场呆了一天。相处很舒服，比起各大社交软件上看到的别人的恋爱记录，宋临秋反而觉得这种状态才最适合她。

　　晚饭没有在家吃，程续直接拉着她去了附近一家餐厅。这个点餐厅里人竟也不少，宋临秋无暇去细看布局，被带着直接进了电梯。
　　该说不说，高层靠窗视野确实不错，可以俯瞰大半个滑雪场。这个时候太阳还没落山，余晖洒下来，给一旁桌上的蛋糕都镀了层金。

　　宋临秋愣了会神。
　　程续却很自然地牵着她过去坐下，打开菜单问她想吃什么。
　　他眼睛亮亮的。

　　宋临秋接过菜单，扫了眼整页抽象的菜名，实在没看懂硬凑的中文，干脆盲点了几样。
　　她不挑食，基本不会在点菜上费什么功夫。

　　“饿吗？今天人多，上菜还要一会儿，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程续给她切了蛋糕，直勾勾盯着宋临秋看，好像想将她一切举动都纳入眼里。

　　吃完饭夜幕已经降临，宋临秋这才知道程续选这位置的用意。
　　这里透过落地窗看日落看星星都太合适了。

　　“手给我。”程续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接过她右手，轻轻戴上了什么。
　　宋临秋低头去看，是枚戒指。
　　一枚融合了多巴胺结构式的戒指。
　　金的。

　　……真有实力。

　　程续脸上笑意愈发明显，得意地伸出左手给她看：“内啡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