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献给阿波罗的舞蹈》镜台

1、献给阿波罗的舞蹈

　　快让这火烧得再热烈些，把这座神圣的庙宇照亮，让这里的空气洁净！那些愁云，散开吧！那些哭声，停止吧！歌队，退开些，为我神圣的舞蹈让出空间！乐手，奏乐吧，让我们最后一次合作，表演这给神的献礼！福玻斯阿波罗，在我面前现身，让我的眼睛看到你的眼睛，让我看到那光耀的双瞳中的我自己的倒影。我已经拆下我金色的胸针，让洁白的衣裙从我处女的身体上滑落。福玻斯，我即将最后一次跳这献给你的舞，请你最后一次在我近旁坐下，用你的七弦琴为我伴奏。
　　请看我旋转的足尖，请看我飞扬的手臂。我金黄的发辫啊也跟着我的舞步一起舞蹈。这舞有多么美丽！这美丽的舞所献的那位美丽的神啊，你为何迟迟不在我的眼前现身。福玻斯啊，莫非你不再承认你给了我成为你的女祭司的荣幸，不再承认你是我最坚实的守护者和保卫者？莫非你终于愿意施予我以对等的复仇，像我曾使你的愿景落空那样，你此刻也要让我的愿景落空——你不愿在我最后一次跳这献给你的舞时在我眼前现身，拨动你的七弦琴为我伴奏，以示你满意这份献礼？
　　福玻斯阿波罗，若你真是如此公正的一位神，那么我的许多不幸都不会发生。凭你让我通晓的你那预知未来的本领，凭你没有对我施下的那不被凡人相信的诅咒，我能阻止那不详的木马被拖进特洛伊高大的围墙，我能阻止如神般俊美的亚历山德罗斯参加那次远航。啊，福波斯阿波罗，你的诅咒给了我多少痛苦，明明我的预言没有错误，却永远被人嘲笑为疯癫。而那唯一知道我的本领，相信我的预言的，只有你，不死的幸福的天神，阿波罗。
　　洛克西阿斯啊，我现在对你说出我的预言，凭你教给我的预知未来的本领我看到——你终将在我面前现身！我还看到，阿波罗啊阿波罗，你已经在用你光耀的双瞳注视我的舞蹈，我赤足踏在映着火光的石台上所跳的这献给你的舞蹈！你注视着我旋转的足尖，注视着我飞扬的手臂。洛克西阿斯你注视着啊，注视着我我跟着我的舞步一起舞蹈的我这金黄的发辫。这舞有多么美丽！这美丽的舞啊多少次我曾在祭坛上跳来献给你。我曾将成为你的女祭司时，我学习这献给你的舞，那时人们称我为普里阿摩斯和赫卡柏所生的那美丽的女儿；我正作为你的女祭司时，我跳起这献给你的舞，这时人们称我为特洛伊那疯癫却美丽的公主；日后，很快，人们会这样提起卡珊德拉：她生前是光耀的阿波罗的女祭司，再没有人比她更通晓洛克西阿斯预言的本领，理解这位神晦涩的神谕——她说出的所有预言都应验了。
　　福玻斯啊福玻斯，看看我因这舞蹈而泛红的面颊！福玻斯啊福玻斯，听听我因这舞蹈而渐促的喘息！日后，我再不能跳这舞蹈！日后，你再不能用你的七弦琴为我伴奏！你的眼睛将再也看不到我的舞蹈，我的耳畔将再也不能萦绕你的音乐。因为啊洛克西阿斯，因为——
　　原谅我的笑声打乱了我的节拍福玻斯，既然你，通晓预言本领的神祇啊，我所能预知的未来，你必已然通明。
　　福玻斯阿波罗，我展开我洁白的胴体，跳这献给你的舞蹈。虽然我的眼睛里还没有你那光辉的身影，但我轻盈的舞步啊，洛克西阿斯我知道，已经映在你那闪耀的双瞳中。福玻斯啊福波斯，这是我最后一次跳这献给你的舞蹈。福玻斯啊福玻斯，你是否像我一样被“最后一次”这字眼勾起对“第一次”的回忆，是否像我一样仍旧对那时的情境记忆如新？福玻斯啊福玻斯，你是否还记得那时候因你突然的出现我的恐惧和羞耻，是否还记得我如何为你无与伦比的音乐陶醉，不知不觉放下了那些恐惧和羞耻？福波斯阿波罗，快来拨动你的七弦琴为我伴奏。为缪斯领唱的神啊，让我最后一次领受那音乐带来的陶醉。
　　阿波罗，我踏着特洛伊妇女的悲哭的旋律，跳这献给你的舞蹈。告诉我福玻斯，你是否同我一样想起我第一次的舞蹈？想起当我第一次完整地跳这舞蹈时，也是伴着悲哭，伴着我自己的哭声——原谅我，阿波罗，原谅我的大笑，既然你同我一起见证过那份过去，知晓我如何在教师们的逼迫和训斥里不情不愿地脱下所有遮盖我少女的身体的衣裙，痛哭着跳起这献给你的舞蹈。
　　福玻斯阿波罗，在我面前现身吧！——你是否像我一样记得那时我如何哽咽着说出这句祈愿。那时候啊福玻斯，我并未怀着它将成真的热望，因为那时啊福玻斯你知道，你还没有交给我那预知的本领，未来于我还是一阵抓不到轻风——不像现在，看，阿波罗，我踏着轻盈的舞步踩在这块石砖上，伸出我洁白的手臂。我抓住了谁的手？是谁在我面前现身？是谁正用他闪耀的眼睛注视我？
　　阿波罗啊，阿波罗，为我拨动你的七弦琴吧，我愿伴着你的音乐跳完这献给你的舞蹈！——是第几次为你献上舞蹈时，我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福玻斯啊，不要恼怒我旧事重提，提起我曾屡屡用这伎俩阻挠你夺走我的童贞，既然你同我一起经历过那时的一切，你该还记得，你那时是笑着答应了我的请求。
　　阿波罗，你的音乐永远如此动人，凡人没有人可与你匹敌。我的舞蹈却不总如此，我的舞蹈啊会被我认识的人比下去，被我不认识的人比下去，被遥远的公主比下去，被我自己的兄弟比下去，甚至可能——被不同年纪的自己比下去。可是，不论你怎样挑剔我的舞姿，阿波罗，容我澄清，我从未怠慢过这舞蹈本身，即使是我第一次在羞耻中，受呵斥着，不情不愿地学这舞蹈时，我也没有怠慢过这舞蹈本身，因为这是献给太阳神阿波罗的舞蹈，他在我眼中光耀无二。
　　但是，我怠慢了你，阿波罗，我不否认。我怠慢了我的情人，我不仅怠慢了他，还哄骗了他，让他的愿景落空。从他那里学来的本领永远被我据为己有，允诺给他的童贞我却始终拒绝交出——即使我，特洛伊的公主，不需要预言的本领也能预见，我总会把童贞献给某个成为我丈夫的男人。
　　哦，阿波罗我感谢你，真的我感谢你。看着我正在舞蹈着的洁白的胴体，看看它——贞洁的，未被染指过，处女的身体。这么多年，凭你的名字啊远射的神阿波罗，你的女祭司保全着她的童贞。
　　阿波罗，当你对我说出你的诅咒时你是否，预言的神啊洛克西阿斯你是否，曾经用你的本领看过我的未来？你是否看到，那未来里不只有预言家发现自己的预言永远被斥为谬论，发现自己永远被轻视被嘲笑的痛苦？
　　福玻斯阿波罗啊告诉我，当我被那俄琉斯之子从这雅典娜的神像边暴横地劫走，你是否会用你耀眼的双瞳注视我，一如你此刻注视我的舞蹈？当小埃阿斯就在这神圣的殿宇内用暴力残酷地夺走我凭你的名字一直守卫的童贞，你是否会用你耀眼的双瞳注视我，一如你此刻注视我的舞蹈？福玻斯阿波罗啊告诉我，当那达那奥斯人的统领要用婚姻永远获取占有我这身体的权利，当我的婚礼在毁灭和死亡的歌舞中举办时，你是否会来参与这盛大的宴会，并送上你的祝福，如你曾在佩琉斯与忒提斯那著名的婚礼上送上的祝福？
　　阿波罗啊，阿波罗，用你教给我的预言的本领我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我还知道，还知道啊洛克西阿斯，你将注视我被勒达的女儿用锋利的双头斧劈砍，注视如注的血膏从我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溅满我那可喜的婚房，注视我的身体变得苍白，变得冰冷，如同一座破碎的雕像，横陈在那幸福的婚床上。福玻斯啊我知道，你会用你闪耀的眼睛注视我，注视着我的挣扎，我哀鸣，我的喘息，我的死亡。当我魂息离开它久居的寓所，当这具□□已经变成不洁的尸体，你仍旧会继续注视它，让卡珊德拉面目全非的遗骸玷污你神圣的双眸。你会注视这残破的遗骸得不到人应得的葬礼，注视它被抛进严冬的深谷，卧在漂着碎冰的流水里，并被流水推到土岸上；洛克西阿斯啊你将注视，现在为你跳出柔美舞蹈的处女的身体，那时已不再是处女，被野兽撕咬，皮肤脱离皮肤，血肉脱离血肉；福玻斯，太阳神，你将注视你的女祭司累累的白骨，直到腐草把它掩盖，直到你闪耀的光芒也再照不见它。原谅我的大笑阿波罗，原谅我在跳这献给你的舞蹈时屡屡大笑，破坏它应有的韵律与美。
　　阿波罗，现在我牵起你的手，把它放到我的胸脯上。你的表情让我想起过去，洛克西阿斯，预言的神啊，我想起过去。我想起我还没有学会你那预言的本领时，你把手放在我少女的胸脯上。你叫我不要如此羞耻和惊恼，不要如此恐惧和担忧。你说，因为你爱我，因为太阳神阿波罗爱我，所以我不必迟疑和瑟缩。那时候我看到啊阿波罗，我看到晚霞的余晖照耀着你那美丽的金发，把它照得比它原本的模样更加美丽。那晚霞啊阿波罗，那晚霞看起来就像此刻的火光。
　　你听，福玻斯，达那奥斯人正冲进这神圣的庙宇。
　　不要责怪我大笑，洛克西阿斯，我这舞已经跳完，我的笑声于这舞蹈已无妨碍。现在，移开手吧，福玻斯，听我向你献上我的祈愿：
　　阿波罗，愿你爱我最后一次献给你的舞蹈，如同之前每一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