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婚》冰山121

11、第十一回

　　这场婚，前夫还没留宿过，如今，急匆匆离了津。进京了。
　　一场婚，毛姑娘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感觉，生命，难道当真可以轻如鸿毛？
　　她忘记了时间流逝，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儿，全身枯寂，像终日泡在地沟油里，甚至会嫌弃自己……快一周了，每天都是一顿饭。以至于再见面，张津琬都不敢相认了：自己发福，有那么夸张？快赶上毛晓磊两个大了！我快辟谷了。听完，张津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她，你不是去征婚相亲了吗？人呢？毛晓磊说，无限期推迟，明天自己出席同学会，爱咋地咋地……
　　刚下刀山，又下火海。六年聚一回，大伙儿都变得陌生了。
　　当晚谈论最多的，竟然也是倒计时的北京奥运会上，中国队究竟能拿多少牌金牌……其实有时候，毛晓磊反而很羡慕张津琬，比如当晚，就她一个不戴面具，见哪个不递名片都忘了姓名的同学，都一脸傻笑。傻人有傻福，嘴大吃八方。她还真是风卷残云来的！说她嘴大，都是为了吃，不该说的坚决不说。比如毛晓磊“闪过一次”的事，跟谁也不会吐露出来，她仗义，毛晓磊觉得自己也得仗义，即使一百个不情愿，还是跟她坐在了同一桌——其余六个女生，如今都成了孩儿妈妈。
　　或许，是张津琬发福严重，把裙子都撑大了，席间几次扯她裙角，劝她收敛，都无济于事。人家六个，不是白眼，就是咧嘴，是你张津琬自己太不识相了，你肚子都没动静，还没起到达起跑线，有啥子资格跟我们相爱相杀？从历史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所谓老同学，真就不靠谱。也不奇怪，上学时，都没相互搭过几句话，还不要如今说起话来，都不在一个频道上，除了一个共同的“下水道”：张津琬喜出望外——她发现，“妈宝儿”这种从幼儿一直延续婚内的奇特物种，就跟养猫养狗一样，天津女人，几乎人人都有份！如今的老爷们，不仅男人女性化，男人还宠物化呢——侧耳倾听，其余四个桌，也都是这般“咒怨”……
　　婚姻，是我们人生某个时间做选择，就不得不在全部时间做舍得。
　　哪个，是你们班长？喊这嗓子的，是酒店值班经理。一个肥头大耳、鼓肚谢顶的男同学，要么假装耍醉拳，要么摆明铁公鸡，班主任老师环顾了一圈，叫毛晓磊顶个缺儿！为啥是我啊？老师叹口气，正牌班长追着小三去香港了，这会儿房间里，就你还没以泪洗面，拜托了……值班经理告诉毛同学，你们消耗的纸巾量太大，得单独收费了！没多少钱，于是，毛晓磊便自掏腰包。要说，人家酒店还算仁至义尽，给了五张停车券，外加三张名片，一个附近女性医美，一个附近KTV，一个红酒专卖店。毛晓磊冷笑一声，够专业，真是我们女人的钱最好赚，人家很淡定回答，见得多了，见得多了……
　　是啊，毛晓磊今晚听得也太多了。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得是憋了多少委屈！想睡个囫囵觉甚至懒觉？衣服皱皱巴巴的老同学说，这都是我三年的生日愿望了！没错，旁边儿全身已然松松垮垮的老同学，接过话来，用我们家里那口子斗地主，说得最多的一句，要不起！抱着孩子老二来的老同学，挎包鼓鼓囊囊的，嘴里的话，更像反问自己：孩子他爸，得我生几胎时，他才能断奶！全桌几乎一齐叹息：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妈宝儿”？拿什么拯救你，我们这些“宝儿妈”……接着，又是絮絮叨叨，叽叽喳喳，一浪高过一浪……
　　“大伙儿，变了，活得都走样儿了。”
　　散场后，坐在毛晓磊副驾驶上，张津琬憋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融化车里两个人的沉默。
　　“男人也不容易，票子就算够，也得情商凑。”
　　“你是这么想的啊……”
　　换位思考，该上阵了，才刚刚打开彼此久违的话匣子，毛晓磊问她：刚刚看你也光顾着说，没吃多少，要不去我那儿，咱俩再做点吃？不了，张津琬说，家里孩子离不开我。随即，她翻出了刚刚打包的剩菜：你饿不饿？吃个蛋挞吧。谁知，毛晓磊笑了：
　　“一个蛋挞，十四根黄瓜吃进去了。”
　　张津琬被惊着了，“乖乖，连孩子都跟我一起吃麦当劳肯德基呢……”
　　“少吃吧，一份炸鸡，九碗大米饭。咱这岁数，一包瓜子都等于三碗大米饭……”
　　听罢，张津琬的面部肌肉传来阵阵酸痛。你这口铁嘴钢牙呀，恐怕只有我表哥能收拾你了！他毕业后，没回老家吗？张津琬咬一口蛋挞——四根黄瓜进去了——才摇摇头——甩的人家车里都是碎渣：他自己创业了……
　　轮到毛晓磊，心里惴惴不安了，闯了个红灯也不自知。好人做到底，她把张津琬送回了家，几天后就收获了福报。各回各家，就是各自安好。就是为了他日再见的，赐予彼此的最好的体面了。发福成这般样子，对自己都没什么要求，毛晓磊再清楚不过了，更不可能指望她兑现自己提出的哪门子要求了。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毛晓磊停在路边，破天荒的买了烟，点上，呛着自己也继续吸。真是提神醒脑。她觉得，自己世故了，就像餐桌上没有把嫌弃和鄙夷挂在脸上一样，她的思绪居然一竿子支到了三十年后，到时候，真的老了，逢年过节，伴在彼此左右的恐怕就只有今晚饭桌上，那几个糟老婆子……也要把张津琬算在内……
　　岁月，没有不散的宴席，岁月，亦没有不聚的宴席。
　　她清醒了，从此爱上吸烟。返程，她没闯红灯，行走在大路上，天津有些路，倒像是人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