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石希

13、第十三章

　　说起来，李苗来到这个城市，也有几年了，高考那儿会，她报考了本市外国语大学。做这个决定，最初倒并不是因为喜欢外语，可以说完全不是，那时的她，对法语几乎一点概念也没有。只知道法语是法国的语言，挺难学的，但人们都说巴黎是个浪漫时尚的地方，法语很好听之类的。那个时期，她甚至对巴黎的时装和美食都没有一点了解，法国电影也只看过中文译制片《虎口脱险》。

　　李苗之所以会报考这个学校，完全是因为一个叫罗锐的男孩，那是她的初恋。

　　罗锐和李苗都是农村孩子，两人自小就认识，小学初中都同校。后来又考到市里同一所高中，可到了高二，罗锐的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家里被掏空了，还欠了很多债务，无法再支付他读书的费用，罗锐便像那时的很多农村孩子一样，随大潮收拾简单的行李，跟着打工队伍坐上火车去往更南的南方谋生养家了。

　　他辗转在南方好几个城市做过工，最后在本市郊区一家电子厂，有了稍微长期稳定一些的工作。

　　李苗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全部填的这个城市的大学，最后被外国语大学法语专业录取。学校不差，专业也不算差，还能跟自己心仪的男孩在一个城市，这让她兴奋了小半个月。

　　开学那天，父亲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交代她自己去办入学手续，又说了一些要好好学习之类的叮咛，嘱咐她钱不够用就打电话。父亲把行李和那本入学通知书交到她的手上，然后就匆匆离去了。他要去赶晚上的火车，到另一个城市打工。

　　李苗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这么多年，都是父亲一个人承担起这个两人之家的一切开销，当然，主要是她的学习费用，父亲因此常年在外打工。她父亲原先是农村里的泥瓦匠，村里最先出去打工的一批人，后来也尝试着揽一些活儿，带村里的人一起做，慢慢混成了了个小包工头。

　　经年累月的体力劳动让这位父亲看起来已经提前衰老了，但精气神还是足的，女儿考上名牌大学，学外国的语言，对他来说，是一件特别有面子的事情，已经跟一起干活儿的兄弟伙炫耀多次了。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女儿供出来，将来找个体面的工作。

　　李苗知道父亲为了承担她的学业花销，付出了太多，看着父亲略带沧桑的背影凄然离去，消失在道路的远处，更远处…….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外国语大学的学生，南方人偏多，因为北方还有另外一所著名的外国语大学。当年法语专业收分很高，比其他西语英语都高出很多，李苗班上三十六名同学，可以说都是各省的尖子，这个不难猜到。

　　但李苗没想到的是，他们中很多人，其实并不像她一样，学习法语是从零开始，她可真的是一句法语都不会啊！

　　入住寝室的当天，大家一边铺床一边聊天，谈话中李苗得知，全寝室六个女生，只有她和冯丽颖完全没有接触过法语。

　　睡在她下铺的陈丹妮，初中读的就是实验外国语学校法语班，都学了六年了；刘淳是家长在课外专门请了私教教的法语，虽然没有那么厉害，但也是有基础的；李馨儿也是中学就上的法语班。

　　至于唐小诺，就更厉害了，她的父亲早年留学法国，现在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法语高级翻译，人家从出生就在浓厚的法语环境中长大，学法语的时间，比现在教他们课的好几位老师都要长。

　　班长徐尧的母亲，是本校有名的法语老师…….这种父母从事法语相关工作的同学还有张菲菲，邱楚等好几个，他们都算是二代法语人了。整个班级大概是这么个情况，大部分同学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基础的。法语这个圈子很小，他们的父辈也或多或少都认识。

　　唐小诺自我介绍的时候，陈丹妮就猜出了她父亲是谁。

　　“你姓唐，武汉人，那你爸爸……是唐智杰？”

　　小诺点头。

　　“我见过你爸爸，他去我们我们高中做过讲座。你爸爸法语可太厉害了，他是我的偶像！”

　　李馨儿：“那你法语一定也很厉害了，对吧？”

　　唐小诺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腼腆地低下了头，“我会一点而已。”

　　陈丹妮：“你从小就学法语的吧？”

　　唐小诺笑笑，轻轻点头。

　　“那你学十几年法语了，肯定很厉害了，说不定比老师都厉害，你干嘛还报这个专业啊？”

　　“没…..没有，我一点也不厉害……我爸爸说我基础不扎实。”

　　被揪着问了半天，看小诺实在难为情了，脸通红，女孩们才放过了她。

　　李苗的这帮同学可真是太优秀了，说是尖子里的尖子，一点也不为过。除了学法语，他们的生活也有些法式化了。谈话动辄讨论萨特，加缪，听歌也大多是法语歌。

　　这样的环境下，李苗感到压力很大，冯丽颖已经开始自卑了。陈丹妮安慰她们：“其实现在从零开始学才更好呢，成年之后学，规则发音什么的学得更加详细。像我们学得早的，懵懵懂懂，很多东西都不是很明确，还不是得从头再来。”

　　小诺也附和：“对，我爸就是这样说的，我的法语基础其实很差的，当时初学的时候，年龄太小了，真的很多东西是云里雾里，说嘛，能说一些，但讲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语法这些的，都是凭感觉。”

　　说着给了李苗和冯丽颖很多鼓励的眼神。

　　这是安慰人的话，可两位同学说的也是内心真实的想法，事实上真的是这样的，法语的整个体系太复杂了，年纪太小就学习，又不是母语，没有经过正规训练，走的完全是野生的路子，那真的是很多语法现象无法解释，谈话中是很容易出错的。

　　领了教材后，就正式行课了。

　　虽然班上大部分学生都有法语基础，但是作为专业正规授课，《基础法语》这门课的周老师还是从字母开始讲起。黑板上，老师规规整整地把所有的字母都写出来，大写的旁边附上小写，带着学生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李苗听得很认真，在书本上把G、H、J、Y等几个字母特意用红颜色的笔圈出来，这几个她觉得有点难，和英语的读法差异比较大。圈完不禁心里觉得有些想笑，怎么好像回到了小学一年级课堂！

　　讲到法语发音注意事项，周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词“Hermès”，用法文读了一遍，讲解道：“这个词中文翻译成爱马仕，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刚才读的时候，这个词里面，H是没有发音的，在法语单词里，大多数情况下，H字母H都不发音。”

　　冯丽颖边记边小声嘀咕道：“规矩也太多太怪了吧。”

　　周老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在做笔记。

　　李苗和冯丽颖坐一桌，下课后也老玩在一起，两个“落后分子”更有共同语言，人嘛，总是和自己相似的人交朋友的。两个法语小白，又住同一宿舍，慢慢就混得很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那天上完语音课，冯丽颖非常沮丧，因为R的发音，她怎么读，周老师都说不对，还欠火候，让她课下再练习，可真是被折磨得够呛。

　　回寝室的路上，冯丽颖苦笑：“H不发音，却要写出来，最后一个字母不发音，也要写出来…….有病啊，我实在无法理解……”

　　李苗比她淡定一些：“学一门新的语言，应该都不容易的，不理解没关系，咱们记下来就行了。”

　　冯丽颖一路“喝喝喝”地练习着，又抱怨起来：“这也太难了吧，一上来我就学不会，这专业还怎么念下去啊？这个r的音，不是跟h差不多吗？我听周老师就是那样读的嘛。”

　　“别灰心，慢慢来，周老师也说了，这个音对初学者是有点点难度，不过假以时日，肯定能发出来的。我们要有信心，这音对中国人来说，不是无法攻克的那种，俄语那种弹舌头的，才真的有人永远练不会。”

　　“唉，烦死了…..”

　　“这样，我们每天起床就开始练，像周老师说的那样，嘴里含着一口水，扬脖子像漱口一样。”

　　“全班就我们几个人不会，真丢人！”

　　“我们零基础嘛，没关系的，多花点时间，比别人更努力一点，我们也会赶上他们的，不就是学一门外语么。”

　　后来两人每天上午漱口都要搞十几分钟，嘴里“喝喝喝”地练着。半个月后，居然练会了！两人一起学习，毕竟有个伴也更有动力，冯丽颖成了李苗大学生活和学习的好搭档。

　　当李苗他们还在学习字母的时候，陈丹妮他们这些学了好些年法语的同学，已经在看原版杂志了。

　　没课的下午，陈丹妮会在寝室睡午觉，一直睡到下午三点，起床后，给自己泡一杯咖啡，然后搬个小凳子，坐在窗前晒太阳，手里拿一本《ELLE》翻阅着,好不惬意。

　　唐小诺也差不多，不过她嫌寝室里太闷，喜欢到校园里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看书。

　　语音课程结束的时候，李苗和冯丽颖这两个落后分子总算攻克了发音难关，R的发音不再构成障碍了，他们开始学习初级对话和小短文。随着了解的渐进深入，两人对于法语的兴趣竟越来越浓了。

　　课堂上，李苗朗诵了纪尧姆的《米拉波桥》，字正腔圆，发音流畅，语感也很到位，同学们都为她鼓掌。

　　课下，也能阅读拿破仑写给约瑟芬的信这样一些词汇量要求不太高的法文资料。

　　周末寝室里会组织看电影，李苗第一次看法语电影，就是和女孩们一起，聚在唐小诺的台式电脑前面，看的是《瑟堡的雨伞》，法语字幕的，陈丹妮说找不到双语字幕，因此看一段就要停下来给李苗她们几个法语才入门的解释剧情，然后再接着看。好在这个电影情节简单，对白都是用唱的，光看画面也能猜出不少剧情，李苗硬着头皮也算是看完了。

　　“Non, je ne pourrai jamais vivre sans toi,je ne pourrai pas, ne pars pas，j\'en mourrai.（不，离开你我无法生存,我无法生存，别离开，我会黯然死去。）”

　　电影放完了，陈丹妮和李馨儿相视而对，夸张地哼唱起里面的台词，R的音发得都颤起来了，跟唱《马赛曲》的那个女歌唱家一样。

　　李苗则陷在影片的情绪里一时出不来，她躺在床上，还在想着这个故事的结局，男女主多年后雪夜的相遇却再也回不去的画面，让她觉得无比感伤！如果是真爱，怎么可以那么快另嫁他人，她绝不会做这样的选择，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她永远也不想和罗锐分开，除非……除非，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