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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陆逊风尘仆仆的从鄱阳郡返回都城之时，第一个听到的就是太傅吾粲获罪下狱的消息。此举对太子一党无疑是重重一击，一众亲信正着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到陆逊归来，才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陆逊没料到自己才不过离家数日，朝中局势就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赶忙卸下甲胄佩剑，尚来不及沐浴用饭，匆匆更衣后就入宫了。
　　宫里孙权正与数位臣子商议山越地区流民的处置问题，当他看到那张略带怒色的脸时，心底不禁有一点心虚。首要反映就是责骂内侍为何没有事先通报，也好让他有个躲闪的准备。随后想起了眼前之人早已得他特令，但凡有急奏可自由出入宫门，连寝宫的卧榻都能来去自如，又何况是这间议事大殿？
　　但该摆的架势还是要摆的，有时候装傻也是一种手段。
　　“伯言，你回来了？赶了这些天的路一定很辛苦吧，怎么不在家中歇歇呢？”神色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异样。
　　“听说丞相这次领兵前去，只用十日便将吴遽叛众尽数收服，还收编了八千军士，实在令人钦佩。”
　　陆逊拱手：“元逊谬赞了，这都是托陛下的洪福，区区贼众何足道哉？”他说完客套话，眼睛直盯着孙权朗声道：“臣这次进宫，是有急事向陛下详询。”
　　“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孙权避开他的目光，用咳嗽掩饰底气不足。
　　“太傅吾粲究竟有何过失，令陛下将其下狱治罪？”
　　果然该来的也是躲不过，孙权索性抛开脸皮，梗着脖子道：“朕令吾粲教太子学，谁知他不守本份，竟敢设计谋害皇子。”
　　“此话怎讲？”
　　“景阳宫邀太子一同出游，没想到东宫竟串通宫内马侍在坐骑上动了手脚，途中突然马惊，导致霸儿从马上摔下受伤，到现在尚不能下地。”
　　“有何证据可证明是太傅所为？”
　　“有景阳宫主簿杨竺言为证。”孙权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人。
　　“杨竺乃鲁王身边近侍，他一人之言怎可服众？”
　　孙权使了个眼色，杨竺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绢递给陆逊：“丞相请看，此乃太傅大人与侍从私自往来的信件。”
　　陆逊冷冷地斜睨他一眼，抖开绢绸草草扫了一遍。
　　“此信笔迹疑点甚多，不足为证。”他将绢书甩给杨竺，继续抬头对孙权道：“这件事还需细细查看，陛下切不可冲动定罪。”
　　“丞相此言差矣，物证在此，内侍也已招认，还需要如何细细查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逊根本不看他，声音坚定毫不退让：“陛下，太傅大人乃朝中元老，一向为人正直，断不会突然行此不义举动，只怕这中间另有隐情。我们应该重新彻查，以免给小人以获利之机。”
　　孙权被他连珠炮的一番话弄得有些狼狈，他自然不能将处罚吾粲的真正原因说出来。但身为帝王既已经下了决断，又怎能在臣子的逼问下就此退缩？
　　校事吕壹在旁狡黠地一笑：“丞相这话，难道就不是一面之词么？”
　　陆逊厉声喝道：“你闭嘴！”他已忍了这挟私弄权作威作福的小人很久，今日本就精力疲惫，又为太傅的事忧心，于是再也压不住那股心头火气：“我自与陛下在此说话，哪有你插口的余地！？”
　　陆逊在朝中一向以温和有礼待人出名，即便与人争执时也极少大声，此刻爆发着实惊住了其余大臣。诸葛恪知道吕壹这等小人万不可轻易得罪，心头着急，拼命向陆逊使眼色，但对方却视而不见。
　　孙权对陆逊了解甚深，虽然外表谦和，内心却极为固执。若是不小心犯起性子，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眼见他如此倔强直言，连吕壹都被吓了回去，心道此时纠缠下去只有越闹越僵，不得已退了一步：“伯言且莫激动，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朕重新令人认真查清便是。”
　　陆逊深深一鞠躬：“谢陛下。若是重新彻查，那么此时太傅之罪名未定，将其下狱于理不合，该当放人才是。”
　　“这不行，吾粲嫌疑还未全消，怎能轻易放人？”孙权挥挥手，摇头不允：“朕已答应你重查案件了，其余的不必再多言。”
　　“陛下！罪状未明就令朝中老臣深陷囹圄，这等莫须有的处罚，怎能令百官心服！更何况太傅教导太子数年，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此刻贸然分离，却叫太子如何自处？”
　　孙权见他咄咄逼人始终不肯放过，此刻当着江东群臣的面前，丝毫不给自己这个皇帝留余地，终于也禁不住大怒：“陆逊！你够了！不要仗着朕平日宠爱纵容你，就可以在此随意大放厥词！太子的事，自有朕来定夺，还轮不到你这个外臣指手画脚！”
　　每一个字都像闷棍一样向陆逊当头打下，直让他头昏眼花站立不稳。他闭住了嘴，忍不住浑身发抖，脸色在那一刹那苍白得不见血色。
　　孙权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说完了才发现这话未免太过。他见陆逊神色惨变，心中微觉歉疚，但要他此刻当着其他人的面安慰什么，却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两人僵持片刻，陆逊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冷冷地道：“是微臣多嘴了，还望陛下恕罪。臣这就回府闭门思过，静待惩处！”说罢长长一揖，也不等孙权同意与否，就此转身扬长出宫。
　　孙权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的背影吼道：“你……你给我站住！”却见陆逊头也不回。他愤愤地甩手，看了看周围人全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显然是被两人的吵架吓住了，心头更是暴躁，急怒之下踹翻了案头大吼一声：“看什么看！都给朕滚出去！”
　　众臣纷纷低着头迅速退出，孙权却又叫住了吕壹，余怒未熄。
　　“这件事闹成这样，你说该怎么收场？”他忍不住又抱怨道：“伯言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是谁给惯的，唉……”
　　吕壹方才失了面子，此刻正在记恨之际，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陛下，一个人在权利顶峰呆得太久，自然就会越来越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孙权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面色愈加阴狠。

　　太傅入狱一事，使得原本相争的持平局势出现了裂痕，许多在旁观望的人考虑到自身利益，再也坐不住了。一些士族权贵们紧跟在江东四大家族之后，纷纷上书请求上面重新彻查案件，释放吾粲。在这其中以陆逊的子侄与亲信为首，如顾谭、顾承、姚信等。一股强大的压力如滔天巨浪一般向孙权扑面袭来。
　　孙权看着案头堆积的各种奏章，心里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手，就能引起如此猛烈的波澜，这些人态度坚决，又都是饱学才士出身，一封接一封的请愿书就像雪片似的飞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见此情景，孙权即使原本有息事宁人之意也早被激得荡然无存，心道你们越是相逼，朕就越不叫你们如愿！
　　就在焦头烂额之际，张岱与暨艳又前来哭诉，说吴郡太守恃强霸道，强占封赏田土不肯退还，且态度十分无礼，希望陛下与其做主云云。
　　“臣等蒙陛下天恩，赐田土以营造府邸。谁知那陆瑾竟称此地早在几年前就被丞相以军功的名义赏给了别人，坚持不肯交还……”
　　孙权怒不可遏，拍案喝道：“这些小辈竟敢这样怠慢朕身边的人！你们难道没有对他说，这是朕的旨意吗？”
　　“臣等曾有言这是陛下圣谕。可对方却说，这片土地的拥有者，都曾是跟随丞相出生入死的大功之臣，位据时久。此刻再行迁移恐怕不便，还望臣等再行考虑，另选府址。”两人跪在地上，大放悲声：“请陛下明断，便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微臣也惹不起陆家的人哪。”
　　.“好……好……好啊！”孙权气的脸色铁青，全身发颤连话都说不出，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想不到朕的亲笔书函还及不上丞相的一言！”他从墙上取下佩剑，抛到近臣面前。
　　“你们持此剑去！就说是朕的意思，若再有人胆敢阻挠，当场斩杀勿论！”
　　二人叩头谢恩，孙权冷眼注视前方，多日来一个模糊不定的决心终于确定。
　　“朕倒要瞧瞧……这东吴河山，究竟是姓孙，还是姓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