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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中走了好长一段路,觉得有些累了。瞥见前方不远有间庙宇,看样子倒还洁净,于是决定进去休息一下。
      里面的佛堂并不大,屋角房梁也有几处破损,此刻已过了早课时间,除了他们并无外客,显得有些清冷。他们在佛像前行礼,又分别上了香。陆逊见香炉边缘有些污损,便用袖口试着清理一番。大概是年深月久老化的缘故,原本周遭就已经有了裂痕,他没有注意用力稍猛,竟不小心将炉把弄掉了一块。
      那香炉本来外形别致,这一损毁立刻弄得不伦不类。陆逊心中可惜,想试着将它复原,却无法如愿。正站在那里出神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施主不必在意,随它去吧。”
      二人转身,只见一老僧站在那里,向他们合什行礼。
      陆逊不好意思地道:“在下一时失手,弄坏了您的东西,还请见谅。”
      老僧微微一笑:“可能注定它要在此刻损毁,能坏在施主之手,也许是一种缘分。”
      全琮听他谈吐不俗,感觉新奇,不禁好奇道:“听老师父的意思,难道说香炉坏掉了反而是件好事?”
      “无关好与坏,只是万物皆泡影世事如梦幻,叫施主不必为它纠结罢了。”
      陆逊从未听过此种言论,在他的世界里,从小受到的便是严遵家训,刻苦学业,以为将来辅佐明主匡清天下,成就一世功名。常年根深蒂固的完美论已经深深刻印到他的骨子里,几乎就和呼吸一样平常。这时乍然听到如此云淡风轻话语,不禁大觉迷茫。
      “如果依师父之言,不就是说我们俗世所追寻的一切目标都没有了意义?人若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又与死何区别?”
      “所谓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不违天性,随遇而安。老衲只是想告诉二位将军,有些事放就放了,已成定局的事郁结也是无意义。”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他们出门都特意换了常服,看起来与富贵常人家的公子无异。没想到……
      “师父怎知道我们是……?”
      “举手投足之间端方有力,一举一动皆有列范,想是常年规矩所致。行武之人往往有种特别的气质,如果遇见眼尖之人,便很难瞒得了。”
      全琮来了兴趣:“师父好眼力,看来是善相者。既如此,不知能否再细致说说?”
      老僧打量他们几眼,缓缓地道;“萍水相逢,如不嫌弃,老衲就多说几句,只当玩笑罢了。”
      “二位皆是面显富贵,品貌脱俗之人,想来定是出身大家。尤其是这位施主,看起来颇通屈伸之道,性格坚韧却不会过刚易折,但凡事事小心些,这一生可保无虑。而这位嘛……”他仔细看了看陆逊,沉吟道:“阁下犀颅玉颊,气质不凡,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只是有一点,大多外冷内热之人,往往对世事过于执念,恐怕将来会受情劫,还望避免才是。”
      所谓慧极则伤,自古以来但凡任情任性之君子,皆无善终。
      陆逊心中动念,张口欲言,却又咽了回去。听得耳边响起了打钟的声音,悠悠扬扬的在院落中回荡不去,他悄然立在那里,一霎时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找不到一丝依托。

      此时吴魏两方局势愈加紧张,且说周鲂听了陆逊的建议,暗中向曹休递送降表陈言七事,并断发立誓明志,一番精心安排之下,曹休果然上当,准备率军直取皖城,另外两路人马分取阳城和江陵。大战迫在眉睫,待外驻官员返城到齐之后,孙权立即会召群臣进行商议。
      “如今魏军兵分三路而来,各位,你们有谁愿领兵出征啊?”
      他虽是这样问,眼神却从没离开过站在右首第一位的那人身上。江东群臣们自然也心知肚明,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提谁的名字才合主公的心意。
      “此等大事,非陆伯言不能胜之。”
      孙权一笑:“陆逊,你可愿意担此重任?”
      “主公有令,臣必当勇往直前。”陆逊出列躬身行礼,自从进门以来,他的头始终半垂向地,没有看过孙权一眼。
      “很好!孤封你为辅国大将军兼统帅六郡兵马大都督,三军之中敢有不遵令者一律先斩后奏!”
      “谢主公!臣想再举荐二位人选,绥南将军全琮与奋威将军朱桓。他们皆是我东吴难得的将才,如得相助,相信曹军不日可破。”
      “一切依你。就令他二人分任左右副都督,辅佐战事。待到后日出发之时,孤亲自为你执鞭开路!”
      人群中一阵耸动,人主亲为臣子担当此贱役,如此荣宠前所未闻,大家纷纷将艳羡的目光投向阶前半跪的陆逊身上,自然其中也免不了猜疑与妒忌之意。陆逊的身体微微一颤,似是想抬头说些什么,但又迅速低了下去。
      大事既已分定,接下来则是后方粮草运送的安排,很快议事已毕,大家一一告退。陆逊迟疑着走在最后,正要迈步出门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此刻已无旁人,伯言如果有话进谏,不妨直说。”
      陆逊心中轻叹,该来的果然是来了,不过自己也确是有事要讲。他转过身,仍旧是半低头的样子,偷偷瞥了一眼孙权,见他端坐于案后专心写着手中的书简,并未抬头看自己。
      心里觉得稍微放松了点,说起话来也就不像开始时那样紧张了。
      “臣听元逊说,此战主公要亲登皖口督阵?”
      “不错。并非不信任你们,而是这一战事关天下格局,我东吴基业,如不能亲眼目睹,孤实是心有不甘。”
      “但战场危险尤甚虎狼之域,主公身系江东安危,怎可如此轻易冒险?”
      “说来说去,伯言就是不希望我去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权的语调似乎有一种小孩子闹别扭的味道,只听见他沮丧地叹了口气:“唉,一个根本不会打仗的主公,去了只会给你们添麻烦而已,也难怪你会如此嫌弃。”
      陆逊头皮发麻,又来了,这个把柄他到底要记多少年呀?他连忙惶急抬头道:“主公切莫多心,臣绝无此意,只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原本坐在案后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正含笑望着自己。下意识第一个动作就是赶忙后退,然而孙权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然后将他整个人紧紧圈在怀里。
      用力是如此之猛,让陆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五年了……”孙权的叹息声空旷得恍如从幽谷中传来,“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陆逊浑身发抖,他想要挣脱,然而身体却不听话的贪恋那久违的温暖;他想要闭上眼睛逃避,但孙权的脸贴得如此之近,那双眼睛牢牢地盯在自己的脸上,眼神中带着温柔、恋慕以及说不清的热切。那火热的目光几乎让人无法招架,陆逊被看得脑海中一阵晕眩,几乎就要放弃曾经的矜持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
      “我向你保证,绝不添乱,”孙权在他耳边轻声道,“让我也一起去吧。”
      为什么要向我保证?陆逊迷惑地看着他,身为主公,如果他一定想要去的话,又有谁能阻拦得住?
      “如果……如果主公坚持己意,臣只能说,请您万不可轻易涉险。”
      孙权微微一笑:“都依你便是。这些年,我什么时候没有听过你的话?”
      又是那种闪烁不定的眼神,毫无正经的模样,再加上那诡异的撒娇一样的口气,也不怕叫别人见了笑话。陆逊在心里默想,面颊微红,星眸含晕。
      “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他轻轻拨开孙权的手,不自觉中的声音放柔了很多。
      孙权看着他走出门,忽地想起一事,连忙叫道:“等一下!”从身上解下外袍,追上去给他披在身上。
      “现在秋雨才过,正是天气转寒的时候,可别受了凉。”转过来小心地帮他穿好,并系上带子。陆逊本想拒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两人默然相对,过了好一会儿,陆逊才轻声道:“谢主公赐衣,那在下……这就回去了。”
      长衣上体温犹在,还带着原主人的气息。陆逊走出不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孙权犹自呆立门口,翘首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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