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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虽然不曾看到你的脸,然而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但愿一直都不要知道其中的真相,这样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你和梦中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陆逊抱起琴,手指轻拨琴弦,音色冷冽。手指轻抚过古木上金丝篆刻的铭文,嘴角勾起浅笑:“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这具凤尾琴的确是稀世之珍,天下难寻。主公不吝赐予我,本该受宠若惊才是。只不过这具琴曾经的主人,您可知道归属吗?”
      此琴原本是江东世家珍品,历经数代传承到今。但乱世惶惶,连人命都尚不能保全,又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终有一天袁术大军压境,庐江太守自知无幸,便以此琴为信,郑重托付给一位擅解音律的士族友人,盼他在城破之前将身边两子带走,以保全家族的香火。那位友人门第深厚,才华出众为人重诺,又与未来的江东之主关系紧密,这两个孤儿跟了他,不但可保性命,且必成大器。而太守的确没有所托非人,那位朋友尽心竭力的教导他们,不论是文才歌赋、琴艺棋术、武功剑法还是用兵之道,只要他们有意学的,无不倾囊相授。
      其中有一个少年所受影响最深,年纪轻轻就开始展露不凡之处,算是应验了那句名师出高徒。后来少年为了重振家族声威,入孙家做了幕僚,除却文采惊艳之外,在几次山越剿匪的战役中表现也十分出色,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未受上面器重。
      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先人的遗物会到得自己手中,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长歌悲怆,誓与城池共存亡。陆逊缓缓而谈,有些事可以随着时间淡忘,有些却不行。
      孙权沉默半晌,长叹道:“当年兄长受袁术所命攻城,并非为一己私意。君子坦荡,早年兴霸与公绩也有杀父之恨,最后还不是握手言和。如今你已在我府中,同为江东大业出力,伯言何必因旧日仇怨而耿耿于怀?”
      “坦荡?您若真的全心信任在下,又为何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试探?”
      “试探?你认为孤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利用你?”
      陆逊声音依旧冰冷:“曹操携天子令诸侯,刘备用义招揽人心。怎比得主公高明,亲身上阵以情笼络,当真令人佩服不已。”
      这话未免说得过重,上位者哪里受过这个。孙权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狠狠地盯住陆逊的脸,冷不防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突然的冲击力让陆逊踉跄退了好几步,脸上火辣辣的剧痛。毕竟是从小娇养的世家子弟,一下子被打得晕头转向,也顾不上想起什么尊卑之分了,心底里那股脾气也爆发出来,二话不说冲上去揪住孙权的领子就是一拳头。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染了血的手指,以及孙权捂住脸颊惊愕万分的表情。两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一个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还手,而另一个也想不到自己真的会还手。陆逊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惧万分而是啼笑皆非,大概这世上也只有孙权一人总是能有意无意的打破他那张冷静自持的面具。第二个念头则是在内心默默的自嘲,不知道现在赶紧下跪认错还有没有效果,也好过第二天接到满门流放的命令。
      若是从祖上天有知,他交托的继承人不仅没有将家族发扬光大反而毁于这种难以言喻的理由,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哦,在那之前,他还要先面对公纪那长篇大论的说教。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孙权仍旧是一副被雷劈傻的样子愣在原地不动。身为一方之主,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近身袭击过,大概一时半会儿还反映不过来这个事实。陆逊明知道不合时宜,但看到孙权一脸挫折的窘态,他曾有的抑郁怒火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差一点笑出了声。
      他赶忙扭头掩饰,但这诡异的心情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无穷无尽的伤感所淹没。孙权抚摸着被打肿的脸,凝视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陆逊极力回避他的眼神,不断告诫自己心中异样的波澜纯属错觉。一切本不该开始,而这种荒谬的联系,也应该早早斩断为是。
      “无礼冒犯,罪该万死。”他单膝跪地低头道:“但今日话已说到,在下就斗胆奉劝主公一句……君始终是君,臣终归是臣,若有半步僭越,对我江东大业是祸非福。请您就此放过我吧。”
      就像您曾说过的,这只是一场梦,我们并不需要了解对方的真实。君与臣之间地位悬殊,本就没有未来。探手入怀,取出孙权所赠那对同心结放到地上,起身离开。
      “慢着!”孙权忽然出声拦阻,人却没有回头。陆逊停住脚步,两人背对而立,互相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作为主公,我不可因私情而乱国事。但作为孙权,对你的心意,确是绝无虚假……”孙权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轻轻地道:“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日所说求亲近之言,的确字字出自肺腑,天上明月可鉴。”
      陆逊心中抽痛,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他勉强忍住眼里的热泪,快步地朝门外走去。
      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回头看谁一眼。

      陆逊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里,一连数天都萎靡不振,即使面对极近的好友亲属也闭口不言。只是从陆绩那里零星听到了些外面的消息,吴王游览花园时不甚被树枝刮伤了脸,不便见人,寿宴只好一切从简云云。他心里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闷闷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处罚。
      哪知过几日从上面传来讯息,孙权已经同意了他递交的赴任状,并在上面附着了些许勉励言语,称自己身体不适无法亲自送行,但愿诸位一路顺风。陆逊为此事如此轻易结束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看样子孙权终究是想通了,而且并没有追究他冒犯的责任,显见为人豁达,以臣子的身份追随这等主公也不冤枉。
      这对自己和孙权都是最好的结果,陆逊默默地想,免了多少无谓的烦恼。至于由此衍生的挥之不去的失落,他不愿深究。

      终于到了动身那一日,陆逊与亲友们作别,正待出发时,只见一轻骑飞速赶来,到了跟前翻身下拜。
      “主公令我前来代他为将军送行,并有东西托付。”
      陆逊带着疑惑打开其中一个较小的盒子,里面是一方大印。只听来人解释道:“主公命在下转告,他将印鉴副本授予您,此后一切与蜀汉有关之来往书函,江陵侯可自行决断,无须任何请示。”
      陆逊震惊不已,难以相信孙权竟对自己推心置腹到了如此程度。他内心激荡,下意识地只是出口推辞:“与礼数不合,叫臣子如何担待得起?”
      “这全是上面的意思,请您万勿推辞。除印鉴之外,尚有一物奉还。”说完将另一个较大的木盒放在他手里。
      木质古朴,斑华灿烂,百鸟合鸣,有凤来仪。眼前之物赫然便是那具凤尾琴。陆逊全身微微发抖,声音干涩:“恕在下愚钝,不知这奉还二字何解?”
      “主公有言,此举无关其他,只是可惜绝世珍品如不能属真正知音的主人,将与朽木无疑。”
      陆逊呆立良久,直到信使连人带马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才慢慢地将琴与印鉴收好,登船扬帆。
      船只逆流而上,两岸青山开始后移,陆逊回身遥望都城,脑海中只感茫然。原本已经逐渐平息的心潭,又像被春风吹皱的池水,起了片片涟漪。就在此时,风中忽而传来似有若无的洞箫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经由山谷的回声,愈加显得空旷清朗。只见江的另一侧有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正与船队擦身而过。船头一人背向江心,轻袍缓带,手持玉箫专心吹奏,却是乐府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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