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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孙权虽受群臣所迫答应前来督阵，但他却借故拖延了月余，直到两军决战之前才慢吞吞巡视到此。越接近本阵，自己的心跳得越是厉害，他此刻有一种矛盾的心态，既想快一点到达目的地，又隐隐希望这条路尽量的长一点。他猜不透这种纠结感来自于何处，即使内心不断地告诫要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但连续不断的败报，周围所有人的质疑和彷徨，确实也让他产生了那么几分犹疑。直至来到了门前，眼见吴军各营军容严整纪律严明，一出一进皆有序列，人人精神抖擞士气平稳。虽连退数阵却不见丝毫慌乱，那颗半悬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他瞟了一眼身边的诸葛瑾，眼神中带了几分得意。正要跨门而入，只听诸葛瑾颤声道：“主公，这，这上面是……”孙权抬眼望去，看到营门前立柱上悬挂着一颗人头，鲜血还在不断的往下滴。他的脸部肌肉微微一抽，面上却无甚表情，不发一语继续向前。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位青年将军正率众迎面而来，白袍披身，银盔锃亮，英姿飒爽，临近跟前当头便拜：“陆逊参见主公。”
　　孙权赶忙伸手扶起：“快快起来，诸位不必多礼。孤此次前来本是为巡视荆州，路经这里，特意来看看大家，”他上下打量着陆逊，感叹道：“伯言，这几个月下来瘦了不少啊，着实辛苦你了。”
　　众将簇拥孙权进了中军帐入上位坐定，说了几句场面话以后，孙权令使者将所携带的金银器皿，食物衣着赐予陆逊，以示犒劳。陆逊却下跪禀曰：“请主公将这些赏赐分发众将士，他们连月坚守，殊为不易。至于陆逊，有罪之身不敢妄领。”
　　“你何罪之有？”
　　陆逊拜了一拜，朗声道：“臣请主公见谅，方才斩了傅骏。”
　　“傅将军不守命令，害我军损失兵力，因此大都督才……下令惩处，请主公明察。”诸葛恪连忙解释。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忐忑不安地望着孙权的脸色。
　　孙权轻叹：“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傅骏的头颅。他的血还滴在了我的袖子上。”
　　众人的手心捏了一把汗，却见孙权继续道：“你们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倘若陆逊贪生怕事，因为孤的缘故纵容傅骏的话，那么过不了几日，就会换做孤的头颅被刘备砍下，挂在建业的城楼上！”
　　“主公！”
　　“陆逊，你不是不要赏赐吗，很好，孤就另外赐你一样东西，”他的声音略带颤抖，说到激动处突然起身对门外高喊：“抬进来！”
　　两士兵抬着个铁箱子进来，孙权一脚踹开盖子，里面是堆积的竹简卷轴，足有小山那么高。随行而来的张昭和诸葛瑾互相对视一眼，不禁脸色陡变。
　　“主公，这是……”陆逊迷惑中带着惊讶。
　　“这是自你领兵以来，所有江东臣民要求替换你的奏表，”他用一种几乎要将人盯穿的凌厉眼神看着陆逊，一字字道：“孤一页未翻，今天带到这里，全部交给你。”
　　案上的油灯被扔到竹简堆上，瞬间火起。陆逊渐渐觉得自己的双眼模糊了，他感到自己曾经塑造在心中的壁垒，就如同竹简一般，正在被这把火一点一点的湮没成灰，那份曾经有过的抗拒和戒备，刹那间烟消云散。
　　“主公……”他声带哽咽的深深俯首，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是一幅坚毅的面孔：“今日灯火之赐，永不敢忘。陆逊在您面前立誓，定会还您一把火，让蜀军有去无回！”

　　自傅骏被斩，孙权前来劳军之后，陆逊更是下达了死命令，所有人都必须严守自己的关卡。无论蜀军如何挑衅侮辱，都要无动于衷。此时双方僵持已近四个月，盛夏来临，蜀军常年离家水土不服，军中开始流行疫病，士气极为低落。刘备无奈之下，决定移营进入林间躲避酷暑，待秋凉后再行进军。
　　“你都看清楚了？！”一贯沉稳的陆逊此刻也不禁喜动颜色，兴奋之下连手中的水杯泼出水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地问道：“蜀军当真全部移营了？”
　　“启禀大都督，属下探的千真万确，敌人为避暑，将营寨全部移到了山林茂密之处，连营大约有七百里的距离，就连刘备的中军营帐也不例外。”
　　陆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狂喜的心情，慢慢地坐回案后。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天佑江东，蜀军必败了……”他禁不住喃喃自语。
　　“大都督？”诸葛恪在旁听得一头雾水。
　　“元逊，传令下去，三军将士营前集合！”

　　几个月下来，将士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以守待机的作战方式，本以为这次又是例行的守势安排，却见他们的统帅今日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年轻的面孔上意气风发带着蠢蠢欲动，浑不似前些日的平和淡然。
　　“各位，我两个月前曾经对你们说过，待时机一到，我自有援军从天而降，助我们大败敌兵。而现在，援军已经到了！”
　　众将们惊讶不已，他们四处张望，却不见所谓的军队。
　　“别着急，我所说的援军，并不是人粮物资，而是天时！此刻盛暑之下，蜀军数月苦战，水土不服，十亭之中已经病倒三亭，就算是未病者，士气也是极为低落。我之所以令各位坚守，就是为了消磨他们的耐心和士气，等待适当的时候，一举反击歼灭。”
　　周泰第一个忍不住大声叫好：“大都督说的是啊！如今趁蜀军病气之时，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
　　陆逊微笑：“不止呢，我所说的援军，除了天时之外，还有地利。你们回头看看，”他用手指着眼前的山林道：“刘备大军刚刚已经移营进了林子，连营夹道七百里。包营隰阻处安营扎寨，自古为兵家大忌。哼，想那刘备一世枭雄，竟如此糊涂犯，这不是把自己往火炉里送吗？”
　　“大都督，您是说，用火攻？”韩当醒悟道。
　　“不错！昔年江东周郎，赤壁一把火令曹操元气大伤，”陆逊双手紧握，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而我们今日点的这把火，要比赤壁更加猛烈，不光要让七十万蜀军灰飞烟灭，还要彻底断送刘备的帝王雄心！”
　　老师，如果您在天有灵，就请看着这一切吧，他在心中默念道，您的学生，一直牢记着他在您面前发下的誓言，并且今日就要实现它！
　　“此次进攻关乎到我东吴国运，只许胜利不许失败。所有人必须勇往直进，务必要生擒刘备，后退者斩无赦！”
　　军士们齐声应答，士气恢弘声震云霄。陆逊微微点头，呛啷一声，从腰间拔出孙权所赐王剑。
　　“今日奠威于此，夷陵之后，江东男儿自当扬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