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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老狗也有春天 ...

  •   “怎么去了那么久?比预定的时间还要久?”
      一看到玛丽安娜的身影,迪亚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像个可疑包裹似的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被那群疯子欺负了?”
      他掀起她的刘海查看额头,又抓起她的手腕检查有没有针眼,动作快得像个过分尽责的药剂师学徒。
      直到玛丽安娜抬起头,迪亚哥这才发现——
      她的眼眶红得像只兔子,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又被某种巨大的痛苦堵在了喉咙里。
      可她的苦楚不能用三言两语概括。到了这种时候,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的工具:
      1. 吉雅空洞得像玻璃珠的眼神
      2. 走廊里回荡的尖叫声
      3. 护士手中闪着寒光的注射器
      4. 还有那份强迫签署的…脑前额叶切除手术同意书
      最终,玛丽安娜只是默默伏在了迪亚哥的肩膀上。
      迪亚哥感到她的肩膀在自己掌下微微发抖,心口一阵揪紧。他手足无措地轻拍她的背,动作僵硬得如同第一次给八音盒上发条,生怕用力过猛。
      “没事了,我在这里。”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事情远非“没事“那么简单。但除此之外,他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还能说什么呢?
      阳光透过玛丽安娜散落的黑发,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迪亚哥突然发现,悲伤反而让她的美更加惊心动魄了——就像暴雨过后的玫瑰,脆弱却愈发娇艳。
      “要是能挣足够的钱就好了…”
      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在心头。他多希望自己已经是那个在肯塔基拥有农场的成功骑手,而不是个连姐姐眼泪都擦不干的毛头小子。
      迪亚哥心里还残存着一点执念:他认为,玛丽不过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他总能想到办法,将她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等这一切过去,他一定要让玛丽明白他的心意。不是现在,不是在她如此脆弱的时候…但总有一天。
      回程的马车上,玛丽安娜死死攥着那份手术同意书。
      “玛丽,她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得救她出来,迪亚哥。那个地方…根本不是医院,是人间地狱。”
      迪亚哥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想起刚才在精神病院门口,玛丽安娜崩溃般吐露的只言片语——
      “他们给她注射某种药物…她连我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那份同意书是伪造的…安东尼奥签的字…”
      “他们说下周就要做手术…”
      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单调声响,浸满了车厢里的沉默。玛丽安娜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突然想起吉雅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不能让你们没有妈妈啊…”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的心脏。也许在吉雅混乱的意识深处,她始终把自己当作玛丽安娜的母亲…尽管那可能只是她对亲生女儿的愧疚投射,尽管她们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母女之情。
      这个认知让玛丽安娜心如刀绞。她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那个欺骗吉雅的男人、还有那帮医院里的混蛋付出代价。至于吉雅…无论要花多长时间,多少金钱,她都要让她重新找回自己。
      玛丽安娜突然把脸埋进迪亚哥肩头。
      少年瞬间僵住,手臂悬在半空,进退失据,仿佛被一道甜蜜而沉重的枷锁缚住了动作。
      “她活不长了。”玛丽安娜闷闷地说。
      迪亚哥松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突然咧嘴一笑:“所以…我们是不是该提前收拾行李了?”
      玛丽安娜抬起头,正对上少年眼里闪烁的狡黠光芒——活像只准备偷鸡的狐狸。
      “你早就想好逃跑路线了吧?”她眯起眼睛。
      迪亚哥得意地晃晃脑袋,发丝在壁炉火光中漾起一圈碎金般的光晕:“肯塔基的农场,巴黎的时装店,或者先去威尼斯坐贡多拉…”
      “迪亚哥,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考虑赴美计划。”
      玛丽安娜忽然打断他,将一杯热蛋奶酒重重放在茶几上。瓷杯与木质桌面碰撞的脆响,惊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少年。
      窗外的雨滴正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痕迹像极了精神病院铁栅栏上干涸的泪痕。
      迪亚哥从地图上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们原本计划下个月就乘船前往纽约——连三等舱的船票都托人预定好了,就藏在圣经的夹层里。
      “因为,吉雅?”
      他放下圆规,金属尖端在北美大陆的位置戳出一个小孔。玛丽安娜注意到弟弟的手指在轻微颤抖——自从上周去圣玛利亚精神病院探望过后,那些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像幽灵般缠绕着他们。
      “我计算过了。”
      玛丽安娜抓起羽毛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列着数字:
      白班:迪亚哥(7:00-19:00)
      夜班:玛丽安娜(19:00-7:00)
      雇个钟点工:11:00-13:00(做饭+清洁)
      墨水滴在“12月”这个单词上,晕开成乌云形状。她突然把纸揉成一团,“该死!我们甚至没法保证她不会伤害自己!”
      壁炉边的琪琪突然窜过来。这条年迈的贵宾犬最近总是异常焦躁,此刻正用爪子扒拉着门框,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是预感到什么不详。
      迪亚哥蹲下来,快速挠了挠琪琪的下巴,突然说:“我们只有三个选择。”
      他竖起手指:
      1. 按原计划逃跑,把吉雅留给精神病院的护工
      (玛丽安娜立刻摇头)
      2. 把她接出来,锁在阁楼里
      (她同时想起吉雅上次跪地自残的场景)
      3. 推迟行程,轮流当保姆
      (迪亚哥做了个上吊的表情)
      琪琪突然大声吠叫起来,叼着迪亚哥的靴子往门口拖。
      “嘿!我只有这一双好靴子!”迪亚哥试图抢救,却被老狗灵活地躲开。
      玛丽安娜若有所思:“连琪琪都反对这个计划…”
      “不,” 迪亚哥单脚跳着追狗,“它只是闻到了厨房烤鸡的味道!”
      雨声中混入瓷器碎裂的声响——准是琪琪撞翻了餐具柜。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来。逃亡的计划书还摊在桌上,但此刻,房间里只有琪琪满足的呼噜声,和两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它想跟去看吉雅了。”
      迪亚哥蹲在玄关处,试图用手指挠挠琪琪耷拉的耳朵,却被这只年迈的贵宾犬嫌弃地低吼了一声。他无奈地收回手,转头对玛丽安娜说:“说真的,上次它见到吉雅时,病人登记表上的心率确实平稳了不少。”
      琪琪用它湿漉漉的鼻头蹭着玛丽安娜的裙角,发出呜呜的哀鸣。玛丽安娜看着这只已经十五岁的老狗——它的毛发稀疏,走路时后腿微微发抖,但那双黑豆般的眼睛依然明亮。
      “好吧,”她叹了口气,“也许吉雅看到它会开心些。”
      几天后,玛丽安娜收拾了几件吉雅的旧衣服,牵着琪琪前往精神病院。这只老狗至今仍对迪亚哥没有好脸色,所以她特意让弟弟保持一段距离跟着。
      雨后的街道弥漫着泥土的腥气,琪琪在她身边不安分地汪汪叫着,叫声委屈极了。
      “好了好了,”玛丽安娜蹲下身解开狗绳,“我不拴着你,但你要乖乖跟着我,明白吗?”
      ——这个决定很快就让她后悔了。
      琪琪像颗奶油色的毛线团突然弹射出去,玛丽安娜提着裙摆在后面追赶。鲸骨裙撑刮倒了面包店门口的面粉袋,在漫天飞扬的白色粉尘中,她玛丽安娜穿着笨重的裙子根本追不上它,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狗奔向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黄狗。
      “老天!”玛丽安娜扶着膝盖喘气,“你这是…一见钟情?”
      那只黄狗有着缎子般光亮的皮毛和结实的肌肉线条,昂首挺胸的样子活像刚从狩猎油画里跳出来的贵族。而反观她家狗子——那条摇粒绒小老太,矮小干瘪得有点可笑。姐弟俩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随即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谁又忍心去打搅这迟来的“黄昏恋”呢?
      只见琪琪欢天喜地地跟对方打招呼,正用缺了颗牙的嘴巴殷勤地叼着对方的前爪,褶皱密布的脸上挤出少女般的娇羞。
      那谄媚的样子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迪亚哥终于追了上来,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岔气。
      原来早就看上乡村薄肌小鲜肉了啊!
      玛丽安娜的裙角还沾着面粉,突然笑出了眼泪:“记得吉雅发病前总说,爱情就像突如其来的麻疹?”她看着大黄狗温柔地舔着琪琪稀疏的头顶毛,那场景荒诞得令人心碎。
      迪亚哥悄悄握住姐姐颤抖的手。他们身后,精神病院的尖顶在雨后阳光下泛着冷光。
      回程时,琪琪一步三回头,玛丽安娜没再拴狗绳。经过中央广场的喷水池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我们可以先申请日间托管,就像…就像遛狗那样循序渐进。”水珠溅到她睫毛上,“至于纽约…听说那里的精神病院有音乐疗法?”
      迪亚哥看着她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船票,毫不犹豫地撕成两半。纸屑像褪色的雪花般飞向那对依偎的狗儿,其中一片恰好落在琪琪新换的红色蝴蝶结上——那抹亮红,据说是大黄狗不知从何处为她寻来的礼物。
      “反正子弹三号还没出生,”迪亚哥耸耸肩,“我们的农场可以晚点再买。”
      玛丽安娜望着远处精神病院的轮廓,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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