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星》砚瑜

13、第十三束光

　　能够看着宋璃重新拿起画笔，周瓷比她本人还要高兴。
　　她对着画布呆滞三日无从下笔，当灵感到来之时，便快速将鲜红的色彩布满世界。

　　他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看到这幅画时候的震撼心情，更难用苍白的文字夸赞它。
　　他感到她终于将心底痛苦发泄出来的解脱，也对她当时经历那些事情的自责与痛苦感同身受。

　　她画的是她的母亲，鲜红诡异的背景之中，年轻的漂亮女人穿着洁白的婚纱对世人露出快乐微笑，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背后握着刀刃上头沾着的血迹，也不会有人看见她身后裙摆上绽放的黑色大丽花。

　　她并没有直白地，将她当时希望发生的事情画出来，而是让一切都融入鲜红背景带来的遐想之中。
　　《林明英》，是她母亲的名字，也是她给这幅画的署名。

　　她没有特地解释，但他却明白这画中的含义。

　　后来宋璃开始付出比之前多十倍的努力，将画布当做情绪的宣泄口。
　　他能做的，却从来只有默默陪伴。

　　高中毕业那年，大抵是因为她与宋国栋已经彻底决裂。
　　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他待在一起。

　　他自从放弃画画之后，心情也不大好，所以两人除了逛街发呆之外，不是靠在一起学习，就是她画画他看着。

　　画完之后，她总喜欢听他的评价，然后再一起学习。
　　所以她虽是艺术生，但高考成绩却好的出奇。

　　他父亲一知道她的成绩，立马便忘了他曾说出‘断绝关系’的话语，成绩才出来三十分钟，他便到她面前。

　　他说，
　　“好，好，好，璃璃你不亏是我的女儿，等你上了一本，就能够光耀我宋家的门楣！”

　　宋璃单手拎着画板袋子，语气嘲讽无比：“宋国栋，我现在又配进你家族谱了？之前不是说，女儿连祭拜先祖的资格都没有吗。”

　　宋国栋气地破口大骂：“你简直不识好歹，你以为这么多年，你学这没用画画的钱是谁出的？你志愿必须给我填复旦，你要是不去复旦，我们就，就，断绝父女关系！”

　　他再说一次断绝关系，并没有给宋璃带来太大冲击。
　　她点点头，平静点头：“好。”

　　宋国栋气的浑身发抖，吼道：“随你的便吧，喜欢读美术学院做一个没用的废物，你就去吧！但休想从我口袋里挤出来一分钱。”

　　这是宋璃第二次遇到的，差一点就必须放弃画画的危机。

　　她没有钱，能够做的自然很少。

　　她早就心里有宋国栋不会给很多钱的准备，所以一开始就打算报考国内美院，而不是一毕业就出国深造。

　　但学美术就是烧钱，宋国栋彻底断掉她的经济来源，相当于断掉她继续学画画的机会。

　　她面对担忧的周瓷，她没有难过，没有诉苦，而是咧嘴笑道，
　　“周瓷，坚持这么久，还是只能放弃。”

　　她的第二次抉择，也是他的内心第二次滋生出阴暗的想法。

　　他想说，
　　留下吧宋璃，和他读一个大学。
　　留下吧宋璃，不要画画了，他们甚至可以读一个专业。
　　留下吧宋璃，留在他的身边，他们可以和从前一样形影不离。

　　但最后，他也只是想想。
　　他发现，比起满足他的欲望，他更想要满足她的欲望。

　　一旦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他的胸口怕是比刀子割还要痛苦。
　　她那么耀眼，怎么会有人盼望她的光熄灭呢？

　　他不去想未来会怎么样，只想尽可能将当下，她最想要的一切送给她。
　　她的未来，远远比他本身要重要的多。

　　于是，他找到她的母亲。

　　他说，
　　“我当时答应你的要求好好学习，我做到了。”
　　他的母亲玛丽安娜甩甩金色的长卷发，单手托着下巴挑眉道，
　　“是，你做到了，所以现在，如果你还是坚持想要报考美术学院，我会兑现承诺把你送去巴黎，我和巴黎艺术学院一个很厉害的教授有点矫交情，她今年还有一个名额。”

　　他咬紧下唇，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口道，
　　“妈妈，我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宋璃，我想.........她应该继续画下去。”
　　她微微睁大眼睛，惊讶道，
　　“你喜欢他？”

　　他垂眸道，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但我知道，如果能够让她开心，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玛丽安娜的红唇张得老大，她呆滞了几秒之后，不赞同道，
　　“你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喜欢你的女孩，却打算放弃自己的梦想？周瓷，我不懂你。”

　　他表情无比认真，一字一句说道，
　　“你和爸爸都希望我去商学院，不是吗？帮她，我就能够顺着你们安排的轨迹走下去，不好吗？”

　　玛丽安娜的沉默足足有三分钟之久，这期间的每一秒，他都感到十分煎熬。

　　三分钟之后，她要求看她的画。
　　当她说出这句话，周瓷便知道，她一定会同意送她去巴黎。

　　因为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不懂画画，但在某些方面的共情能力十分惊人，只要她确认宋璃有值得帮助的才华，她第一定不会拒绝。

　　何况，这还是一桩绝不亏本的买卖。
　　后来，宋璃得到去巴黎的机会，而他则是遵照父母的愿望‘活下去’。

　　但他很高兴。

　　宋璃觉得，这世上的每个人其实都在泥潭之中挣扎过，所有人都凄惨无比，但凄惨的方式大相径庭罢了。
　　她觉得她的过去十分悲惨，但好在她运气不错，所以现在结果十分之好。

　　她不必放弃爱好，在自己的领域取得不错的成就，回国之后也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难题。
　　她年少时差点错过的爱人——现在也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

　　后来，她用林女士教给老陈的法子，和林女士促膝长谈，果不其然，她给出的答案和周瓷相差无几。

　　她拍拍她的手背，温柔道：“璃璃，我当然想和你在一起生活，可就像是我不会非让你搬过来一样，我也没法搬过去，因为我们都有自己更舒服的生活方式。”

　　她许诺道“”“外婆，我肯定经常会来看你的。”
　　林女士笑眯眯地：“哈哈傻孩子，外婆也会经常去看你的。”

　　林女士抬手一指墙壁上挂着的钥匙，笑眯眯说道：“我要是不去，你这钥匙不白给我了？”
　　宋璃担忧道：“你总是来回跑，会不会太累？”

　　林女士理所当然道：“怎么，你还想我天天去看你？我和你说，我最多一周去一趟，就当运动！”

　　林女士身体不好，宋璃当然不会勉强老人探望，大多数时候还是她去看林女士。
　　既然要两头跑，公交车到底不方便，虽说周瓷不会拒绝，但这种日常的事情，还是不好多麻烦他。

　　周瓷知道之后，表情十分无奈，
　　“反正我们之间有合作，我三天两头要往你画室跑，况且我也要去看外婆，总归不能把你丢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吧？顺路的事情，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宋璃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点头道：“行，下次要是刚好在一起，就一起去吧。”
　　周瓷飞快点头道：“好啊。”

　　她又点点下巴，说道：“啊对，总是坐公交我自己也觉得麻烦，电瓶车又太累，摩托国内很多地方不让骑，所以我打算买辆车，你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他立刻接道：“当然可以。”

　　她话锋一转，嬉笑问道：“答应这么快，不怕我问你借钱啊？”
　　他思索片刻，从口袋里掏出支票本，表情十分严肃：“要多少，你自己填。”

　　宋璃不客气地填了一串九。
　　周瓷叹气道：“哎，看来我赚的钱还是不够多，一张支票都没法兑现。”

　　她双手将支票贴在胸前，故作惊讶道：“你要反悔？”
　　他拧着眉头，认真道：“其实，这没盖公章的支票银行也不认啊。”

　　两人笑着打闹成一团。
　　她累了，便朝他摊开手：“十亿没有，是块总有吧？给我现金，我去买饮料。”

　　周瓷一掏口袋，苦恼道：“现金还真没有。”

　　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两人捂着肚子同时爆发出巨大笑声，最后，宋璃用支付宝买了两瓶可乐，这笑话方才结束。

　　刚开始宋璃还怕他会觉得麻烦，但久了之后，她只觉得周瓷这人实在厚脸皮，居然用接送和帮忙整理做借口，三天两头不是去她家里要求蹭饭，就是去外婆家里蹭饭。

　　细数下来，她一周七天，有六天都要和周瓷一起吃饭。

　　她还没吐槽呢，他却理直气壮先发制人：“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你在我家吃的不是饭？”她怒道。

　　他表情理所当然：“你做的东西又不好吃，而且但凡在你家里，十次有九次都是我自己下厨，怎么不算你蹭我的饭呢？”

　　宋璃根本没法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宋璃痛定思痛，为了不落人口舌，当即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今晚我就把欠你那顿饭还你！”
　　他皱着眉头：“今天不行。”

　　宋璃虽说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还是大方摆手道：“那就下次吧，今天你既然有事，我自己回家好啦。”

　　“吃完饭我会送你回去的。”
　　“你吃完饭还特地来接我啊？”

　　宋璃睁着一双大眼睛，周瓷满是忧郁的眸子此时缓缓闭上。

　　他闭眼按着太阳穴，叹气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
　　“忘了什么？”宋璃满脸疑惑。

　　周瓷忍不住抬手敲敲她的脑袋，咬牙切齿道：“宋璃，你再给我好好想想，之前答应过我，今天要和我去什么地方？”

　　“我没有........”吧。
　　她的‘吧’还没来得及出口，她‘失去的记忆’突然回到脑海中。

　　呃，她好像是答应了周瓷，今天要陪他去他周家吃饭。

　　因为他说，
　　“宋璃，我都去你外婆家这么多回啦，你难道就不想去我家蹭一回饭吗？”

　　她当然想去。
　　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