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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月似照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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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望的院中过于清冷了些,有几个丫鬟,却也是不干活的,只管躲起来偷闲,半点不把周望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虽是嫡出的女儿,却像个透明人似的。除了乳娘便没人在意周望,更不会知道她是否偷溜出去了。
周望便时常翻墙出去,今日也不例外。
才出来没多久,她又遇见温瑾瑜了,温瑾瑜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看上去全然不在意上次周望对她的冷淡,瞧见周望,便笑意盎然地向周望走来。
温瑾瑜今日倒是没有乌泱泱带着一群丫鬟侍女,身侧只跟了两个丫鬟,腕上依旧带着那个红玉镯,只是换了身粉色小袄,也没再裹着裘衣了,这次倒是不再像个雪人了。
人群喧闹,她便凑近了些,询问周望这是准备去做什么。
周望望着前方,语气硬梆梆得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温瑾瑜一愣,似乎没想到周望会这么说,也是头一遭见到周望这样直白的人,“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笑的面皮都红了。
见周望面色沉沉地望着自己,赶忙收敛笑意岔开话题,只是眼角眉梢间依旧含笑。
温瑾瑜对周望说自己初次来扶春,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带她走一走,熟悉一下环境。
周望黑着张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抬腿就走。
走了几步,发现温瑾瑜没跟上来,又转过头,皱着眉用眼神催促她跟上。
温瑾瑜又是笑,赶忙带着丫鬟跟上周望。
周望带着人在周府周围逛了逛。
扶春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望只能带温瑾瑜绕着周府在附近逛了一圈。
因为再过去些的地方,她也没去过。
这段日子,世道并不安宁,扶春比外边好些,但也终究不会好到哪去。
她身上没有银钱,人又瘦弱,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再加上她身旁也不会有丫鬟跟着,若是走失了,等周府发现她不见了时,没准她早被发卖到别处,亦或是草席裹尸抛到乱葬岗了。
所以周望不敢走太远。
周府隔了一条街有许多店铺,周望带着温瑾瑜去了那里,街上许多小贩,变着花样叫卖着,为寂静的冬日添了几分热闹。
温瑾瑜高高兴兴拉着周望逛了许久,在小摊前看了又看,左挑右选,买了好些东西,又绕着周府转了一圈,身后两个丫鬟怀中抱了不少途中买的东西。
冬日天黑得格外早,温瑾瑜逛得乐不思蜀,身后的小丫鬟一瞧,不顾怀中抱着一堆东西,着急忙慌的上前叫她:“小姐!小姐!”
温瑾瑜侧身回过头问她:“怎么了,春枝?”
小丫鬟忙说天色不早了,是时候回府了。
温瑾瑜住的地方好像离这儿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若现在不回去,等到家没准天都要黑了。小丫鬟生怕她还不回府,又说说老妇人见她天黑了还不回去必然要担心,又说指不定
老夫人还会守在府前等着她,这才让温瑾瑜歇了继续逛下去的念头。
温瑾瑜临走前,拿过其中一个丫鬟怀中的东西,一把塞进周望怀中。
周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的东西,手忙脚乱地才一抱好,听见温瑾瑜说多谢自己愿意带着她四处闲逛。
周望抬起头,看见温瑾瑜抬手冲自己使劲挥了挥,又在丫鬟的催促声中回过头,边往回赶边说着让周望记得明日千万要再同她一起去别处逛逛,明日上午湖边再见。
周望站在原地,看着温瑾瑜带着丫鬟离去,也转身离开。
温瑾瑜塞给她一堆东西,有许多零嘴,还有一些小玩意。
周望不准备收下,又在周边晃悠了一圈,路过一个狭窄的小巷,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小孩浑身脏兮兮的,弥漫着一股臭味,脸上也都是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抹了什么,看不见外貌,看不出男女。
应该是个男孩吧,周望漫不经心地想着,一个女孩,在这个恶臭的时代,会成为妓女、奴仆、宠物,甚至是尸体,唯独不会流浪。
从来都只听闻有流浪汉,不曾听闻有流□□。
因为在她成为流□□那个晚上,就会被其他流浪汉侵犯折磨直至死亡。
周望把东西都给了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小孩高兴坏了,一张黑乎的小脸笑起来只看得见一排牙齿,小孩忙不迭接过,却没拿好,东西散落一地。
周望看着一地的东西,叹了口气,还是帮着拾起,于是便看见那只簪子。
簪子不贵,只要几文钱,顶端是一簇纯白的玉兰花,周望很喜欢。
温瑾瑜在摊子边晃来晃去时,周望看到了这个簪子,纯白的花在一堆粉紫色的簪子中格外显眼,很漂亮,周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她没有买,她没有钱,周府给她的月例都被姨娘用各种理由克扣了。
只是不知是温瑾瑜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还是巧合,簪子被买下,又混在零嘴里,被送到她手中。
第二日是个顶好的天,阳光照下来,薄雪盖上日光,遍地生辉。
周望在院中呆坐了许久,时间一点一点划过,早已过了她和温瑾瑜约定的时间。
树上有团雪骤然落下,砸在地上,吧嗒一声轻响。
周望忽地翻过墙,裙角掠过墙头,衣袖灌风,发丝飞舞,周望大步向外跑去,耳边只余下张牙舞爪的风声,寒风刮在脸上,针扎似的疼。
跑到湖边,周望堪堪停下脚步,一路跑来,累得够呛,脸也涨得通红,周望忍不住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
再抬头时,眼前人向她伸出手,还是那张熟悉的笑脸,嘴巴一张一合,脆生生地说:“周望,你来的真慢。”
周望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画面,满地雪白,眼前人几乎要和雪融在一起,阳光照下来,照的人发光,伸出的那只手也镀上阳光,明明已经自己直起身子,却像被阳光照的晃了神,还是鬼使神差地搭上了那只手。
温瑾瑜拉住她的手,带着几分似真似假嗔怪,说周望让她等了这么久,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今天得给她带路,带她好好逛一逛扶春。
周望从来只绕着周府晃悠,压根没有往更远些的地方去过,扶春说大也不大,但过往十多年来,周望的世界只绕着周府画了个圈,圈外的世界她全然不知。
幸好温瑾瑜虽说着要她带路,却牵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走在前头。
四周有许多人,路边的小贩,身侧走过的行人,方才的阳光照得人心神摇晃,周望望向前方,周围的人都模糊,唯有温瑾瑜瞧得分外真切。
不一样,温瑾瑜和周明硕不一样,周望心想,一样的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养出来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连着好多天,温瑾瑜天天守在湖边,等周望出现,然后拉着她在扶春四处游玩。
扶春难得的雪景,温瑾瑜拉着周望去了城外。
素日青葱的山林裹上白雪,小道蜿蜒,路面也是雪白一片,和天空混淆在一起,好似没有尽头,远处白雾弥漫,充满未知。
温瑾瑜指着不远处的路告诉周望,她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外面动乱,她外祖母便是扶春人,故而她父母便把她送到这儿来避避风头。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周望今日才从温瑾瑜口中知道,原来扶春四面都是山,一座接一座,连绵不断。
里面的人守着安宁不愿出去,外面的人嫌弃偏远不愿进来,唯独温瑾瑜是个例外。
温瑾瑜莫名闯进来,莫名走到她身旁,又絮絮叨叨地同她说着外面的世界。
她说京城繁华如梦,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府宇林立,宫殿金碧,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极尽世间美好,又说天子脚下,权力中心,遍地都是欲望与野心,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温瑾瑜在带着周望一步一步向周府外走去,让周望不再仅仅局限于周府那一小片天地。
又一点一点诉说外面的世界,末了,温瑾瑜坐在周望身旁,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她,说,周望你真该去看看。
周望即没看她也没回答。
她连扶春都出不去,又怎么去远在天边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