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远影》木鱼疙瘩

3、初至

　　大新国刚统一没多久，整个国家都在休养生息，即便是若即若离的江湖，也甚为平静。青岩城是青州最大的城池，也是北方最为繁华的地方，青岩城里的江湖世家有不少，最为有名的便是罗家。罗家弟子繁多，其中不乏功夫极好的，十几年前更是出了位翩翩绝代的佳公子，长相即为俊俏，二十出头的年纪已能与众多老前辈过上几招而不落败，当时江湖人赠其雅号“第一公子”，但天妒英才，十五年之前，这位佳儿郎便于伐魔一战中失踪，至今没有消息，想来已是凶多吉少，遭了那残月教的毒手。

　　虽然没有了第一公子，但罗家陆续出了不少英雄人物，在这沉寂的江湖中还是颇为活跃的一支势力。罗家当今的家主是第一公子的弟弟，虽比不得其兄，但武功修为也不错，更于十二年前娶得美女迭出的江家最漂亮的小姐，一时传为佳话。与江家的联姻，也使得罗家的地位更加稳固。

　　楚琳清醒过来的主家就是这罗家，她的身份是罗家大小姐罗裳的丫头，一个五岁的丫头，一个毁容的丫头。

　　其实楚琳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来到这大新国，又是怎么寄生（姑且叫做寄生吧）到这个叫“琳儿”的丫头身上的。穿越前的事情已经有些模糊，脑子里却浑浑噩噩地飘散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景象，隐约有雕廊画栋的府邸、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一些面貌模糊却很亲密的人，想来是这丫头以前的记忆，只是实在让人抓不住头绪，楚琳也就不多想，默默接受了这个身份，待伤好以后，就被叫去了小姐的院子。

　　“喂，我说你以后小心点啊”，叫蔷薇的丫头扯扯呆呆愣愣的楚琳。

　　“啊？”楚琳回神，来了十几天了，每天只有一个叫田嫂的来照顾她一下，不过，那田嫂只是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从没认真地跟她说过话，如今有人说话了，她自然求之不得。她不是多话的人，但她要多了解一些信息。

　　蔷薇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楚琳摸摸脸上的疤痕，应该很吓人吧？从眼角一直下划到脸颊，差不多有两寸长，几乎贯穿了右半个脸孔。

　　“吓到你了啊 ？”楚琳语调软软的，声音也稚嫩的很，充满了疑惑，这么一个大东西不可能才刚注意到，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就是……

　　“你…？你会说话了？啊！眼睛也会动了？”蔷薇大叫一声，满脸不可思议却又有些同情之色，使得原本清秀的脸有些奇怪。

　　楚琳无语，原来这丫头不会说话，眼睛也不会动。可一个木偶一般的人，买来有什么用？

　　“我，我以前不会说话吗？”楚琳眨眨眼睛，作小心翼翼状。

　　“嘁，你以前哪是说话？别人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蔷薇不屑地撇嘴，她们大小姐身边有这么个宝贝可是全府都知道的。

　　“对了，你除了会说话，还想起来进府前的事情了吗？”蔷薇继续问道。

　　她还记得一年年前，刚被买来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虽说是给小姐个玩意，但看着倒比小姐还像小姐，即便是昏睡着，也是晶莹剔透的感觉，可爱无比。不过等那小娃娃醒了，便出了问题，整个人呆呆傻傻，眼睛只是空洞的漆黑，白瞎了一副好容貌。这还是其次，那娃儿全不知饥饱，撑的时候也只是闹两声，如果继续喂食，还是继续吃，要做什么全不会说，只会叫“琳儿、琳儿”，下面的话像是忽然忘了一样，怔愣一下，接着叫。这个样子虽说傻的吓人，但也可怜的揪心，再加上那副漂亮地像个年画娃娃一样的容貌，也难怪表少爷一眼看上就要讨了去

　　楚琳摇摇头，这府里的事情还很模糊呢。

　　“唉，算了，你都这样了，想来以后不会……”蔷薇也不过十一二岁，虽然有时候脾气急，但本性倒不坏。

　　“琳儿，以后少跟表少爷说话啊，你又不是…你确实不知，以前看着你傻，小姐或许还容得下你，以后你就本本分分地做丫头，这脸，或许还能保你一命”，蔷薇又交待一番，做丫头的，尤其是买断的，命低贱的很，幸好，她还是个家生子。

　　“哦，我知道了，谢谢蔷薇姐姐”，楚琳睁着眼睛一派纯真的道谢，她似乎对这身子一点也不排斥，即便说话，也很自然，只是一切都感觉很新奇，似乎有种终于不再隔雾看花的欣喜和雀跃。

　　“待会你不要这样看着小姐，也不要看着其他人”，蔷薇拿手遮住楚琳的右脸颊，有些无奈地交待，即便又瘦又黄，可一双眼睛还是那么灿烂，比星子还要亮，一笑能让人想到瞬间开放的花朵。

　　“哦”，楚琳把眼神微微放空。

　　刚刚怎么说的？“安安分分做个丫头”，看样子，这原主不安分做丫头了，那想做什么？一个五岁的傻子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只不过教训一下人而已，名头倒是可笑的紧。楚琳当下决定，对那个小姐敬而远之。

　　“蔷薇姐姐，在小姐那里，我要做什么？”楚琳继续发问。

　　“一会听海棠姐安排吧”，蔷薇瞅瞅楚琳的小身板，瘦瘦的，早没有初来时的毓秀，不算眼睛，仔细看那一张脸是俊俏十分，以前安排在小姐身边就是解闷用的，唔，说的不好听点，是小姐嫁给表少爷之后，用来收表少爷的心的。

　　“待会先去房里收拾一下再去见小姐。你还记得咱俩住哪里吗？算了算了，我带你去吧”，罗家大小姐的霓裳院已经映入眼帘，蔷薇是四个大丫头之一，平日就住在院里，楚琳是个特殊存在，不知道是几等丫头，也没有工钱，年纪又小，还得有人照顾，便也跟着蔷薇住了。

　　楚琳感激地冲蔷薇笑笑，虽然那表情已经不大耐烦，但还是能帮的就帮，是个不错的人呢。

　　“琳儿”，斜刺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琳儿，你病好了？”只见一个手摇折扇的小小少年漫步走来，长的是唇红齿白，初升的太阳在他身后度了一层金边，唇边的温柔笑意仿佛散发着无限光辉。

　　蔷薇和楚琳皆是一呆，“表少爷”，蔷薇缓过神来恭敬而又疏远地行礼。

　　楚琳有样学样，声色平静地唤了声“表少爷”，这位看样子就是她这个傻丫头的妄想对象了。

　　“啊，琳儿，琳儿你会叫人了啊，真是太好了”，那表少爷搓搓手，深情无限地踱步过来，活像戏文里情种。

　　眼里明明有掩饰不住的惊异，却能瞬间换上柔情满腹地样子，楚琳本能地不喜欢。侧身避过狼爪，猛然把右脸抬起来，那伤疤直直撞上情种的眼睛。

　　“啊”，果然，这个“啊”字叫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先是惊恐，瞬间转成了不可思议，转而就变成了惋惜，最后生生成了怜惜。

　　可真是个戏子啊，瞧这唱腔，楚琳腹诽。

　　“琳儿，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又调皮了？唉，少爷给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小心点啊”，表少爷抖着手去摸那疤痕。

　　楚琳强忍恶心，退后一步。这少爷真能掰，一个平日不语不动的傻子怎么调皮？多半是那小姐嫉妒成性，教训了这傻丫头吧？罪魁祸首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也真够不是东西的，平白装个多情种子，却又没半点担当。

　　“多谢少爷提醒”，奶声奶气的声音配上恭敬一礼，很怪异也很可爱，楚琳却没在意这些，她只是想着早晚教训一顿这多情种。

　　“琳儿怎么与少爷这么客气了？罢罢，女孩子大了，都有心事了”，那表少爷一副失落的样子，“我去见你家小姐了，琳儿要好好养伤啊”。

　　楚琳再抖一下，她的伤已经好了好吧，早干嘛去了？

　　“吁”，旁边的蔷薇长吐一口气，可怜她也受不了这少爷，“琳儿这样做就挺好，对了，你还记得他吗？表少爷以前很喜欢你的，经常教你说‘喜欢少爷’，后来被……”蔷薇猛然止住话头，真是要死了，再怎么不满两位主子，那也是她的主子，见楚琳茫然无知地看着她，转了话头继续说道，“表少爷姓江，名上风下扬，是夫人的娘家侄子，就是那个同为武林世家的江家，唉，说了你也不知道，就是很厉害的江家的公子，也是小姐的未婚夫婿，别看只有十二岁，温柔多情的名声已经不小了”，蔷薇说着说着又有不满了，止住话头，带楚琳去梳洗。

　　是故作温柔，泛滥多情吧？楚琳很是不屑，刚刚那一面，她就想把鞋底盖他脸上，世上还能找出比他更做作，更娘气的人么？武林世家的公子，这样的人，还真是他们家的不幸。

　　“呶，用这个洗洗，去下晦气”，蔷薇抓给楚琳一把药草，先前养病，楚琳一直住在府里最后面，最下等的仆妇住的地方。“香粉在台子上，你知道怎么用吧？记得不要太香，身上也不要有其他味道，水已经备好，你自己洗吧”，蔷薇指指洗澡的地方，转身走了，想是要去回报一下。

　　楚琳绕过屏风，三下两下脱了衣服，踩着凳子进了木桶。水有些凉，应该备下挺长时间了，好在天热，水凉些也无所谓。楚琳抓起一把头发闻了闻，也亏那表少爷能把深情扮下去，这味道……

　　小心地避开脸上的伤，楚琳仔细洗了洗头发，身上则快速地搓了搓，她怕她磨蹭久了，再给人寻着理由教训一顿。

　　楚琳感觉对这房间还是比较熟悉的，顺着感觉便找到了衣服，拿了件嫩绿色的，唔，比较能衬她的皮肤——衬得难看些。虽然她还没见过自己的这张脸，但想来应该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招这些祸事。即便现在毁了容，也难保那位大小姐心里没有疙瘩。

　　穿戴一新，把房间收拾了一下，楚琳往梳妆台边一站，很是忐忑地拖过镜子，待见到镜中的面孔时不由一呆。倒不是吓得，虽然那道疤难看得紧，也恐怖得紧，但她用手描绘了好多天，多少有些准备，当然也不是惊艳的，虽然五官是难得的精致漂亮，眼睛似乎是很出彩的桃花，但皮肤粗糙黯淡，眼睛上方眉毛有些秃，应该是被剃掉，新近又长出来的，再加上一个小孩子，根本就没有长开，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实在没有惊艳的效果。

　　她呆怔是因为她总感觉自己是白白胖胖的，脸颊肥嘟嘟的，嘴唇虽然薄，但总是红润润的，眼睛也是水汪汪葡萄一样，所以看到现在的模样一时竟不能适应。伸出手看看那几根鸡爪子似的手指，再看看脸，很相配。她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这原主残留的记忆，还是……

　　“琳儿，快点，小姐要见你”，木质的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楚琳一时搅浑了思绪，顾不得许多，飞快地编了两条麻花辫，拿丝线绑了，不伦不类地跟着蔷薇去拜见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