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远影》木鱼疙瘩

19、倔强

　　楚琳知道今次逃不了一罚，她那师傅尽管在残月教待了十几年，却仍不免一副侠义心肠，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本就不厚道，在师傅眼里恐怕就沦为和楼大教主一样的残忍了吧？

　　进了宅子，楚琳直奔静室，从武器架上拿下一直充当摆设的戒尺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跪着面壁。

　　柳晨霜匆匆跟着走进来见到的就是自己师妹乖乖认错的良好态度，无奈一笑，今日她在场，由着师妹胡闹，自也是有错的，戒尺就一把，她勉强徒手跪着吧。

　　“师姐，你不用跟我一起受罚”，楚琳扭头睁大眼睛望着柳晨霜，她挨罚是应当的，但里面着实没师姐多少事。

　　“算了，师姐也有错，要认一起认吧”，总不能让她看着小孩子挨罚，她却好好站着吧？

　　“不对”楚琳眼睛瞪的更大，面容一下子严肃起来，“师傅要罚我是师傅的事情，但是琳儿没有错，师姐也没有错”，事情一码归一码，师傅认为她有错，要惩戒，她受着，但不说明她承认自己做错了。

　　“混账，你竟然还不认错？”本来看到徒弟乖乖跪下思过，罗云起的火气已经下去不少，现在又听楚琳拒不认错，一时怒火更胜。

　　柳晨霜、楚琳一惊，没想到师傅跑得如此快，竟不逊于那匹马！唔，罪过罪过，这比喻要不得要不得。

　　“师傅，您消消气，要怎么罚我们都听着”，柳晨霜跪着转身，暗暗拉扯楚琳。

　　楚琳不情不愿地转过来，说实话，此时她宁愿看着白花花的墙壁，也不愿对着师傅那黑沉沉的脸。

　　“哼，挨了罚也不会认错是不是？”罗云起瞪一眼低着头还乖乖举着戒尺的小女娃，若不是今日之事她做的太过分，他还真的要被这小徒弟的举动给逗笑。在门口便见这小东西慌慌张张地跳下马冲进府里，原以为是找个旮旯躲起来，没想到他一路追过来，竟看到她一本正经地举个戒尺面壁。

　　“本来就没有错”，楚琳低头小声嘟囔。

　　“啪”，罗云起怒气腾腾地一掌拍在了右手边的炕桌上，“霜儿你起来，今日老夫不教训教训这孽徒，日后不定心狠手辣成什么样子”。天大的错处，也不能毁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师傅，霜儿没能看好师妹也是有错，琳儿身子还没好，霜儿做世界的原意代她受罚”，柳晨霜说着便膝行至师傅下方弯腰磕了一个头。

　　“你能看好这个孽徒？”罗云起瞟一眼小徒弟，他可是再三观察之后才收的这个徒弟，人小鬼大的东西，就这大徒弟温婉的性子能看住她才是笑话，“霜儿不必多说，你起来就是”。

　　“师姐你起来吧，琳儿还受得住”，楚琳抬脸，明明是很严肃的时刻，师傅已经被她俩的谦让整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哼，你倒是乖觉”，罗云起拿过楚琳高举的戒尺，“还是不认错？”再给一次机会，毕竟是自己的徒弟。

　　“琳儿没有错”，不是她的错，她凭什么要认，即便嘴上说认错可免去一顿责罚，但她不想骗过去，她本就不是善良之人，阴狠的性子怕以后也会显现，倒不如先给师傅提个醒，省得到时后悔收错了徒弟。

　　“啪”，戒尺十足十地打上了楚琳的背，楚琳冷不防闷哼一声。

　　“还没有错？那个姑娘如今不过十五六，可她一辈子都被你毁了，这还不是你的错吗？”罗云起痛心疾首，想他一生，虽然做错过不少事，也有很多对不起的人，却从没想着主动对别人不利，为何，生了个儿子是个残忍的性子，如今老了，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徒弟，又是一个残忍的人！

　　“她本来就是要进青楼的，从她被老鸨抓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名节了！”楚琳倔强地看着师傅的眼睛，“而且，她还设计想让我和师姐顶替她进窑子，哼，别以为我小，就不懂得她们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找个借口，青楼得俩姑娘，那个叫秀儿的脱身吗？”楚琳开始还理直气壮，在师傅那越瞪越大的眼睛下，声音越来越小，不是她害怕，是怕师傅的眼珠子蹦出来，楚琳为自己的心颤找个借口。

　　“老鸨？窑子？”“啪”又一下，罗云起再次用足了劲，“你一个姑娘家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

　　楚琳瘪瘪嘴，从电视里好不好？“在罗家，做饭的婆婆还有洗衣服的娘娘”，楚琳毫不脸红地推到别人身上。

　　罗云起一噎，这半年多来，小徒弟过得越来越滋润，他差点忘了她以前还是个可怜的小丫头。

　　“你们是有功夫的人，难不成还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般计较不成？她设计你们，能设计成了吗？”罗云起的声音略降，但气势仍然不减，话落，又一戒尺抽了过去。

　　“师傅……”柳晨霜心肝忽上忽下，她感觉自从师妹来了，师傅越来越爱吼了，以前师傅的心境甚是平和，与教主见面也不过是冷声冷面的说两句，现在倒好，一个个地吼来吼去，还把她温柔的小师妹给带坏了，如今要是再打坏了怎么办？

　　“碰上我们那是她倒霉，要是碰到一个真正的闺阁小姐，那不是平白害了人家一生吗？”楚琳振振有词。

　　“你，你，照你这么说，在青岩城时，老夫不收你为徒，你做一辈子丫头，那也是你倒霉？”罗云起用戒尺拍的炕桌砰砰作响。

　　“师傅若是不收琳儿为徒，确实是琳儿自己倒霉，至于会不会做一辈子的丫头，琳儿不好说，个人际遇，确实不应该指望到别人身上，就像师傅，救了琳儿，琳儿感激不尽，不救琳儿，于师傅也是理所当然”。

　　“歪理，那如今为师把你赶出师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路见不平事，能帮则帮，方为侠义，照这孽徒一说，没有侠义之心才是正常？！

　　“师傅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能不要琳儿啊”，楚琳略略慌乱，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师傅怎么能不要她呢？

　　“哼，你就是气量狭窄、心性自私，出去跪着，没想好不准起来”，看着那双被抛弃的小兽一样凄惶的眼睛，罗云起还真忍不下心来说些难听的话。

　　“是，师傅”，楚琳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乖乖走到静室外面跪下，春天的傍晚，没有大太阳，可是风还是挺凉的，楚琳不言不语低头沉思。

　　话谁都会说的漂亮，但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心里想的恐怕就是另一种意思了吧？楚琳想着她自己是秀儿，她的父亲把她输给了青楼，然后青楼派人来抓她，正好碰到一对看着挺有善心的姐妹或者挺好欺负的姐妹，她会不会上去求救？求救不成会不会心生不满和怨恨？会不会为求脱身而把别人推入火坑？

　　或许会，或许不会。楚琳懊恼地皱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性子，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能碰到那种生活，她一直是对危险很敏感，有点势头便会寻求脱身的性子，她想，她是不会把自己陷入那种危险又被动的境地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所求救的人如果没有什么恶意，她是不会随便害人家的。她讨厌被人利用，同样，也讨厌利用无辜的人。

　　“认不认错？”罗云起打开门喝道。

　　“琳儿没错”楚琳大声回道，是了，她没错！不管别人怎样看，也不管她是不是气量狭窄、心性自私，或者是她的双重标准，只要她认为没错，只要做的事情不让她感觉勉强，那便是对的吧。活在世上本就不易，她宁愿对不起别人也不愿亏待了自己，本来就没多少亲人，这一世已经够孤独，此时她又何必为了一个她看不顺眼的陌生人而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啪”罗云起甩上门，脱掉鞋子坐在炕上打起坐来。

　　柳晨霜面有苦色地看了眼明显不想多说话的师傅，静悄悄地开了门走出去，看看听着脊背认真跪着的师妹，唔，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师妹跪着的身影和师傅打坐的身影那么像呢？一样直挺挺，宁愿把脊背绷断了也不愿弯下来缓和一些！

　　“师妹，你认个错给师傅个台阶也是好的”，柳晨霜蹲坐在楚琳身边小声劝解。

　　“琳儿没有错”倔强地强调，奶声奶气的却不能让人忽视其中的重量。

　　“我不需要台阶”，同时响起的还有静室里打坐的罗云起，一样的固执，死不承认已经有些软了的心。

　　“师姐，我饿了，你给我做点点心吧，就要上次做的马蹄糕”。

　　“不认错就不准吃饭”罗云起很生气，敢情吃饭竟然比思过还重要！

　　“不吃就不吃”楚琳嘀咕。

　　柳晨霜气不过，使劲拍了下那颗奇形怪状的脑袋，无奈叹口气，她还是乖乖做她的点心去吧，倒时怕这两人吃的比谁都欢，毕竟一个午饭没吃，一个下午逛了很久的街。

　　可惜，柳晨霜又算错了。

　　“那小孽障在这，为师哪有心思吃，拿下去吧”罗云起闭着眼继续打坐，实在不知道这两个时辰他到底有没有入定，连大徒弟端来的是马蹄糕都知道。

　　“师傅说不认错就不能吃，所以，琳儿不吃”楚琳眼巴巴地看着托盘，嘴上拒绝的却甚是干脆。

　　柳晨霜填了一口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草草收拾了，再看眼摇摇欲坠的小师妹，无奈摇摇头，见师父回他的院子了，忙跟上去，还没开口又被打发去做晚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柳晨霜便洗刷完毕出了院子，路上正碰见自家师傅收拾得齐齐整整，看样子是去静室。

　　“师傅”柳晨霜恭敬地问安。

　　“嗯，随我去看看琳儿”，在怎么说也是他的徒弟，这都将近五个时辰了，那丫头也不知道还在没在那里。

　　“是”柳晨霜应声，她本就是要去看看的，“师傅，这个是昨日琳儿挑的，可是转了所有的铺子才挑中的”，柳晨霜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发簪，确实是昨日买的，但没那么夸张。

　　“哦？”罗云起饶有兴趣地接过，玉簪样式很平常，做工也一般，但难得的是那份心啊。

　　“花了那丫头一多半的银子呢，当时给银子的时候心疼的跟要她的肉似的”柳晨霜见自家师傅心情不错，再接再厉地逗趣。

　　“哼，算她有心，若是没好好跪着…”为师也就不予计较了，可惜后半段是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因为楚琳仍然直挺挺地跪着，虽然身子颤颤抖抖的痉挛一样，但跪得确实是好好的。

　　“师傅…”楚琳一夜没睡，眼睛已经发红，下肢早没了知觉，有时会不自觉地像旁边倒去，手就不得不触地平衡一下，一夜着实折腾惨了。

　　“啊，琳儿你怎么还跪着？”柳晨霜也没想到自家师妹倔成这样，一时不知道是说她有毅力，还是不知道说她不知变通，就算她偷懒一下又怎样？师傅还真能把她赶出去？再说，她这个世界还在呢，今早还巴巴地送个簪子去替她讨师傅欢喜，防得不就是她偷懒再挨罚吗？

　　“师傅，那个，琳儿已经跪了这么久，可以了吧？”柳晨霜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师傅的脸，唉，还说不需要台阶，如今真的没有台阶了，师傅会不会跳脚？

　　“哼，把这倔驴牵走，今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罗云起僵着脸进静室，不知道该高兴徒弟真听话，还是该恼怒徒弟的死不认错。

　　“师姐啊，师傅不会再罚我了吧？”楚琳揉着眼睛问抱起她的柳晨霜，声音还颇大，好一会静室里没有传出来声音，才满足地抱着柳晨霜的脖子睡去。

　　柳晨霜无奈地把倔驴抱走了，这，这不算不尊师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