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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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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到家,陆朗想打开客厅的灯,却发现怎么也摁不开。江月拉着江屿坐到沙发上,陆朗和陆昀打着手机电筒检查电闸。
江屿从上车到现在一言未发,江月和他面对面静默着坐了一会儿,似在思考应该从何说起。
在门口两人的小声讨论声中,江月慢慢开口道:
“你知道的……我和你妈妈关系特别好。”
江屿默默地听着。他当然知道,在他到陆家前所能记住的、不多的童年回忆中,江阿姨经常来找他妈妈,有时也会带上比他大两岁的陆昀。
“阿姨小时候住在一个很破的巷子里,而你妈妈住在巷子外面。”
江屿的妈妈叫白洋。
“你的妈妈是个很酷的女孩儿。”
白洋家境好,所以她说想学架子鼓,想学吉他,都能得到父母的大力支持。
但如果江月说想学画画,只会收到父母和巷子里邻居的嗤笑。
“学些什么又烧钱又没出路的东西,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她的父亲这样说。
所以江月只能用铅笔在作业本上涂涂画画。
五年级的江月因为吃得不好所以长得很慢,瘦瘦小小就像一个低年级的学生,所以偶尔会被一些嫉妒她成绩好的男生堵在走廊。
一般来说江月会忍了,毕竟这些人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但是有一次被白洋看到了——当时的白洋已经比班上大多数男生高,于是她往那一杵就把那几个男生吓走了。
江月记得白洋牵了她的手。
于是她们从小学好到了双方结婚生子。
高中,江月家里的条件好了一点,她想参加艺考,就在周末吃饭的时候和父母提了一嘴,不出意料被父母严厉拒绝了。
“他们当时说,我的成绩考个师范学校以后出来当个老师就行了,不要总是想些不切实际的事。”
江月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似乎是要从当时那样悲伤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她从那时一直到现在都在想,哪怕父母以家里没钱为借口,她也不会那么难受。
陆朗和陆昀打电话叫来的维修工人在敲门。
江屿的眼眸在黑暗中闪了一下,江月猜到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是的,小屿。如你所见,我还是走了艺考,并且幸运地取得了一些成果。”
白洋察觉到好友心情持续低落,三言两语就套出来了原因。
所以当江月看到白洋给她的那个厚信封时,惊讶之情无以复加。
白洋把她十几年攒的压岁钱都给了江月——白洋说是借给她的,江月也在大学期间就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悉数还给了白洋。
江月靠这笔钱买了颜料和画笔,瞒着父母参加集训,然后艺考进入了A大。
江月去艺考果然惹怒了父母,尤其是父母发现她用的是白洋的钱以后。他们很看不惯这个住在街边小别墅里的女孩子,觉得她没有女生样。所以江月大学四年里除了会不按时收到少得可怜的生活费,几乎和父母没有交集。
后来江月大学毕业,她的油画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她也顺利应聘一家很不错的传媒公司并且一路升职坐上了艺术总监的位置,在工作中认识了陆朗并恋爱。陆朗坚持要见见她的父母,于是江月带他回了那个小巷子。
多年后再见面,父母看见如今光鲜亮丽的江月,态度变得小心翼翼。或许是没见过父母对她露出这一面,也或许是父母看起来的确老了很多,江月心软了,自己出钱为父母购置了一套房产。
此后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江月第一次带小江屿去父母家。
江月父母自然是对江月要养江屿这件事很不乐意,但又顾忌陆朗在,当场也没说什么,后来还是给江月打了一个电话说养江屿到成年就可以了,江月冷笑一声把电话挂了。
白洋是高考裸分上的A大,上了大学后,她仍然热衷于自己的架子鼓和吉他,在江月兼职的酒吧驻唱,在学校建乐队玩摇滚,耀眼的让人难以忽视。纵然有很多人追求,白洋始终保持疏离的态度对待每一个追求者。只有江月知道白洋一直喜欢一个学长,还没来得及表白,学长就出国了。
白洋打算等学长回国再表明心意——如果故事真是如此,那江月的遗憾也少了一大半。
没等到学长回来的消息,却先等到了白洋父母的噩耗。
飞机失事,落在海里,尸骨无存。
江月知道的时候简直要不会走路了。
她当然知道那对夫妻是多好的人。她小时候就经常被白洋带去家里,白洋的父亲会给她们讲故事,她的母亲会烘焙小饼干和蛋糕给他们端过来。白洋拿出压岁钱也是父母支持的——支持女儿为一个风险不小的项目投资。更不用提他们对白洋的培养,是一些江月不敢想象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的行为。
那天——江月记得清楚,她们大四,四月十六号。江城尚春寒料峭,她和白洋在宿舍楼道里相互依偎,坐到半夜。
后来白洋强撑着请了半个月的假,回家料理了父母的后事,签了很多名,收到了父母留给她最大也是最后一笔财产。这段时间的白洋脆弱得让江月简直胆战心惊,每天都要严格监视她,生怕她想不开。
白洋当时因此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容,“拜托,我在你心目中就那么脆弱吗?”
也正是这段时间,白洋的一个追求者之一因为安慰方式得当,让白洋逐渐接纳了他。
江函宇从小到大就是周围家庭的“别人家的孩子”,靠着优异的学习和不错的外表左右逢源,后来追白洋遭遇首次碰壁,或许到后面已经是征服欲作祟了,他想尽办法终于趁虚而入攻下了白洋。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像所有情侣一样蜜里调油。但白洋始终没有和江函宇进一步发展的意愿,直到两年后听说了学长定居国外并且已经结婚的事实。
于是,出于被求婚的悸动和自己一直没放下学长的愧疚,她和江函宇领证了。
再后来,她怀孕了。
本以为是幸福生活的开端,没想到江函宇在她怀孕期间对她一点也不理解体谅,她几次想离婚却又忍不住对下跪的江函宇心软。孩子出生以后,看在江函宇还算上心的份上,她也不想让孩子缺少父爱。
“你妈妈给你取名江屿。她是大海,你就是她可以依靠的小岛。”
江月想到了这个典故,终于泛起一丝笑意。
就这样到了江屿四岁,江函宇开始在外面偷腥。
白洋冷静地收集证据,然后把江函宇告了,申诉离婚。
胜诉那天,白洋在街上和江月打电话诉说自己的痛快,她说她以后就是有一个可爱的娃的富婆。说着说着,江月听到电话那边尖锐的鸣笛声,嘈杂声,还有……白洋的尖叫声。
然后电话挂断了。江月脑袋一片空白,提着手机就往外冲,在马上到法院时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江月女士吗?您是白洋女士的紧急联系人,请您马上来市医院一趟。”
她又拦了一辆车往医院赶。
到的时候,白洋已经快不行了。医生让她进去探病,白洋完全抓不住江月的手。
那个司机酒驾,车子都要撞上白洋了才知道踩刹车。
“你知道吗。”江月开始哽咽,“她那么痛,还记着请警方录音把财产安排好留给你,然后她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屿还在家里,要麻烦你啦。”
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电闸修好了。
之前一直没开空调,屋子里十分闷热。灯亮了以后,环境的变化让江屿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于是他站起来,说:“江阿姨,我想出去透透气。”
江月看着他,说好。
江屿出门后,陆朗让陆昀悄悄跟着他。
后面的事情,江屿就都知道了。
白洋起诉了江函宇后就带着他搬走了,出事那天,白洋请了一个护工来看着他。护工在白洋走之前都表现得很正常,白洋走后,护工就草率起来,又嫌江屿一直问问题很烦,就把他关到卧室里。江屿想喝水,饿了,在房间里哭,都没人理他。
然后江月和警察一起打开了门,看着客厅里手足无措的护工,又打开卧室门,看见了哭累了蜷缩在床角的江屿。江屿一睁开眼看到江阿姨,就问:“江阿姨~我妈妈呢?”
江月和陆朗过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刚接受没有爸爸这件事的江屿知道了妈妈不在了的现实。江屿很懂事,只是抱着陆昀哭了一晚上,就很少再提要见妈妈。
江屿在街上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江城的晚风依旧闷热,他迟钝地回想着这些深埋心底不敢回想的模糊回忆。
陆昀慢慢缀在江屿身后,和他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江屿在一个路口停顿了一下。
陆昀心里默念,“左转去公园。”
然后江屿左转。
陆昀觉得自己不该笑,但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勾起。
江屿很喜欢那个公园。白洋还在的时候就喜欢带他去那里,坐在一个冰淇淋站旁边的长椅上看路过的人和动物,虽然小江屿只记得冰淇淋站里飘出香草和巧克力的味道。
江屿在冰淇淋站前停下。卖冰淇淋的大叔已经在这里面呆了三十二年,他记得这个小时候每天和他哥哥一起来的男孩——
“香草冰淇淋?只要一个吗?”
江屿点头,后面却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要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