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妖》晴晴喜欢吃橙子

1、不新鲜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持续的时间很长，康平王府原定于三月份的出游一直推到了五月份。

　　“王爷，车马已经备好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了。”一个老奴毕恭毕敬得跟半躺在榻上的年轻人说。

　　“知道了。”他似乎有些不耐烦，胡乱的翻了翻手里的书。

　　天气虽然已经暖了起来，但康平王府却依旧点着火炉，两个跪在铜炉子边添火的婢女早已热得满头大汗。

　　“王爷，”老奴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继续说道，“太后从宫中差人送来一些糕点，您去尝尝？”他虽然这么问，但是心中从没有抱多大希望。

　　“知道了，下去吧！”王爷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急着赶他走，“都下去吧，我要休息。”

　　“是。”

　　三人不敢怠慢，小步勤挪得退出了房间。

　　虽说已经是五月份了，但偌大的康平王府一束花也没见到，除了几个冒着绿芽的树，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要说王爷也真是可怜，他身边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前些天，他最看中的小厮仲秋被莫名打死了，要知道仲秋可是从小被王爷带在身边的，虽然平日里叽叽喳喳，但人总归是中规中矩的做事，就这么突然的被打死了，连个说法都没有。

　　再说王府，王爷自小就闻不了花香，每次闻到都有些反胃，所以王府里一点花的影子都没有，一年四季都如此，干干巴巴的，让人看了也没什么好心情。

　　这次的出游是太后组织的，先是打算在汴京郊外游玩，但由于天气实在太冷，一直搁浅，等到天气渐渐转暖，也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不久前的一天，太后不知听谁说湖湘地区桃花盛开，甚是好看，遂决定南下。

　　出发的这天终于到了，路上却要耗费三天时间，若不是太后非要几个晚辈同往，王爷是万万不可能去的。

　　虽然太后一再强调，这次出游要低调一些，不需要多华丽的车马，但规模依旧不小，随从大大小小有上百人，以及跟随太后出行的几个帝姬。

　　“太后金安！”王爷跪在太后的马车前问安。

　　“不必多礼，今日一同出行，省去那些规律罢。”太后并未看他，只是在帘子后说话。

　　“谢太后。”

　　王爷从地上起身，似乎有些虚弱，一旁的老奴急忙上前搀扶。

　　“千泓哥哥！”一个长相清秀、身材娇小的十三四岁少女从车舆中探出头来。

　　康平王爷被这一叫，也停住了上车的脚步。

　　“来跟我一同坐吧，我带了好些糕点。”少女有些恳求的语气。

　　王爷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走向了少女的马车。

　　“身体好些了吗？”王爷问到。

　　“咳咳，”少女掩嘴轻咳了两声，“承蒙三哥关心，已经好多了。”

　　“怎么？几月不见就这么生分了？”王爷听她这么说，到底是有些不舒服。

　　“三哥是知道的，”少女压低了嗓音说，“宫中规矩多的是，却是被外面那两个婆子听了去，估计又要跟母亲告状了。”说罢，递了一块糕点给他。

　　“怪我，自从出来之后就很少去看你了。”王爷有些自责的神情，终是被那一口糕点压了下去。

　　“这是？”王爷眉头一皱，幸亏他反应快，将那一口污物吐在了车外。

　　“千泓哥哥！”少女吃惊，打翻了放在腿上的糕点，忙凑上来给男人拍背。

　　这时车也停住了。

　　“你们谁给我打包的糕点？我不是交代过不许做花糕吗？”少女很是气愤，不停的训斥跪在一旁的几个婢女。

　　“毓菱，罢了。”坐在一旁缓气的王爷制止了她，“去我的车上陪我坐坐。”这才算是逃脱了出来，两个人钻进了一辆车里。

　　毓菱自小体弱，请过无数郎中瞧病，都束手无措。

　　“我怕是也活不久了罢。”毓菱脸上有些不经意的伤感。

　　“说什么胡话？不是好好的吗？”

　　“我前些天听郎中说了，我这病也没得好了。”

　　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仿佛不再说话就可以把心中的感伤隐藏起来。

　　经过三天的行程，终于到了赏花的地点，婆子们各自搀扶着自己的主子。同来的无非是几个在太后身边算得上亲近的，就算不亲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拉进关系，所以一群人围着太后各种夸奖。

　　据当地人说，这片桃林叫“桃花沟”，每到这个季节就会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各路文人、王公贵族更是把这里当作据点，不是吟诗作赋，就是讨姻缘。

　　“千泓哥哥，看这桃花开的，好生热闹啊！”毓菱和子泓并未下车，但毓菱这个小姑娘怎么能抵挡住外面景色的诱惑，要知道平日里可见不到这等多的桃树，这等宽阔的天。

　　“走吧，我们也下去看看。”

　　“千泓哥哥？”少女有些不可思议，“你不会不舒服吗？”

　　“也坐了这么多天的车了，下去换换气吧。”

　　只是这大片大片的桃花，还是让王爷忍不住有些反胃，但现在陪同的是唯一对他好的妹妹，让他怎么忍心破坏她的好心情。

　　伺候王爷的老奴看到这番景象，连忙上来问候，王爷摆摆手，示意无碍。

　　“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等好看的地方，就像在天庭里一样。”少女兴奋得合不拢嘴。

　　“呦！”一个穿着华丽且有点夸张的帝姬走了过来，“妹妹可真是见识短浅，就这么点个破地方就与天庭相比了？”

　　“五姐姐。”毓菱停下了脚步，缓缓的往王爷身边靠去。

　　只是那个帝姬不屑的眼神并没有放过对面的人。

　　“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被发出去的王爷。”

　　这句话明显是在讽刺，但又没什么不对，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只有封号没有封地的王爷。

　　“我看那边的景色的不错，毓菱我们去看看。这个是妃子还是公主的，我们就不多陪了。”王爷说话时并没有正眼瞧她，说完就利落的转身离去了。毓菱顺势作了揖，忙跟了上去。

　　他们走到河边，对岸正是贩卖小吃的地方，时不时飘过来一阵香气，河中有几艘船带着客人游玩，撑船的船家唱着调子，引得船上的看客连连叫好。

　　“我若是也生在平常人家就好了。”毓菱看着眼前的一切说到。

　　这让王爷想起了毓菱母妃在世时的时候，她也经常这么对自己说，但那时自己年纪尚小，只觉得生在帝王家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很是舒服。现在看来，只怪那时的自己太年幼，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出来，以至于那个唯一待自己好的女人在过世时都未曾觉得一丝温暖。

　　“日后有什么苦衷尽管找我。”

　　少女听到这句话只是微微一笑。

　　“奇怪，明明落在这里了。”

　　正当两人听船家调子入迷的时候，这个声音却闯了进来。

　　毓菱向前走去，只见一个穿着桃粉色衣裙的少女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向水底张望着。

　　少女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她梳着双平髻，只在上面别了两朵桃花，桃粉色的衣裙，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

　　“那位姐姐，不知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毓菱问到。

　　少女听到有人说话，便回过头来，这才看清她的样貌，实在精致，让人有种如见仙子的错觉。

　　“嗯？”少女便走上前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趴在毓菱身上闻来闻去，王爷见状慌忙将毓菱护在身后。

　　少女歪着头，无趣道：“不新鲜。”

　　两个人被这句话说的一头雾水，少女却不慌不忙走回河边，继续在水里摸着。

　　“不知我们能否帮到姐姐什么忙？”毓菱继续说道。

　　少女此时也停了下来，她叹了口气，走到两人身边，感伤到：“与我交好的一位妹妹刚丧了父，没钱买棺材，将身上唯一值钱的簪子交与我去当了，可我路过桥上不想它竟落入水中，再也找不见了。”只听得她话音越来越小，内疚之情着实让人不忍。

　　“千泓哥哥，要不我们帮帮她吧。”少女小声地询问到。

　　王爷看了看河水，想来这个天气的水温不会很高，他有些难为情，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帮也无妨。”

　　果然河水是凉的，但看到一旁认真的毓菱却也把不适压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一阵眩晕传来，随即像看到什么耀眼的光芒一样让他闭起了眼睛。

　　“妹妹毓菱见过三哥哥。”
　　当他再睁开眼时却看到幼年时的毓菱，此时的她刚开始学会问安，奶声奶气的说出一句并不规范的话。

　　毓菱是宫中少有的几个被留在生母身边教养的公主，而她的生母却没有把她教成知书达理的样子，而是任由她自在的成长，对于这一点，宫中其他的兄弟姐妹甚是羡慕。

　　她的这位生母虽然没有出落的肤白貌美，却凭着她有些桀骜的性子深受帝王宠爱，如此她便带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不倾富贵，不讨高位，偏偏与三皇子的养母走的近，自然而然的两个小辈也玩到一起去了。

　　可现在这样看来，自己的这位养母也确实心狠手辣，她竟不顾及一点旧情而用那么残忍的手段致人于死地。

　　“哎呀哎呀，这不是我的乖儿子嘛？”
　　王爷正沉浸在回忆里出神时，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转头看去竟是自己的养母。

　　周围看上去是一片白茫茫的异空间，他就站在那里，而那个女人似乎飘在空中，用一把秀有荷花图案的团扇半遮住脸，只露出月牙儿一般的眼睛。

　　“你？”刚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种违和感。

　　“哈哈哈……”女人突然变了样子，“这还骗不住你呢！”
　　再看上去时，她已经变成河边摸簪子的小姑娘了。

　　“你就放手吧，她已经不新鲜了，让我吃了她，她也好解脱。”

　　“不放。”
　　王爷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小姑娘见他实在说不通，突然一个闪身来到他身边，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清香。她轻盈的像一朵花，不经意的落在王爷身上，伴着阵阵的清香，眼皮却不适时的变得沉重起来。

　　“桃夭，住手！”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师父？！”一旁被唤做桃夭的小姑娘不情愿的离开了。

　　随着这一声吆喝，现实中的王爷也醒了过来。

　　是梦吗？

　　“哎呦，王爷醒来了！”
　　服侍的老奴见自己的主子醒过来连忙跪地磕头。

　　此时，王爷正死死的抓着毓菱的手，周围围满了随行的宫女帝姬。

　　“哎呦王爷，方才不知怎的，您跟七公主双双倒进河里，捞起来的时候您这手是怎么也掰不开，真是吓死了吓死了。”老奴一边轻抚王爷胸口一边絮叨着。

　　“依我看，”梦里的声音却出现在耳边，“这位姑娘已经时日无多，她早已病入膏肓了。”

　　一个长胡子道士打扮的男人走了上来，王爷下意识的想站起来，可不知怎么的腿竟完全用不上力。

　　“啧！”道士甩了甩拂尘，又捋了捋长胡子，凑上前说道：“看这位善人怎么也有些行之将木的前兆？”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窃窃私语起来，只有服侍的老奴一把抱了上去。

　　“这位师父，这位真人，请您救救我家主子。”老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着。

　　“张公公！”王爷严厉地打断他。
　　“哎呀，办法嘛倒是有一个。”长胡子道士继续说道：“那便是吃下一颗人心！”

　　“啊？”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齐齐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
　　张公公更是被这句话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信他做什么？明摆着是一个妖道。”王爷不爽，一个妖精的师父，却出来招摇撞骗。

　　“出什么事了？”
　　原本在桃园深处赏花的老太后看到这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便也走上来询问。
　　“张公公，何事需如此多的人围在一起？”

　　“回老太后话，三王爷与七公主落水，这位道长说二位主子身体有碍，需要……”张公公突然想到怕实话说出来要惊到老太后，便闭起嘴不在做声。

　　“需要什么倒是说呀！”
　　老太后不悦，怒斥道。

　　“人心。”

　　此话一出，早已安静下来的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胡闹！”老太后显然也被这句话吓住了，生气道：“来人！把这个妖道打出园子！”

　　此话一出，七八个随从一拥而上，而那个道士却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直到众人将他拖到园子外。

　　“咳咳……”，此时毓菱也逐渐转醒，婆子们七手八脚地扶着她进了车舆换衣服。

　　不知是落水的原因还是怎的，这两天王爷都感觉身体沉沉的，而一向身体弱的毓菱却奇迹般地生龙活虎。

　　“千泓哥哥，明天我们就要回程了，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毓菱有些失望。

　　“你若想见我，让婆子传话就是。”
　　王爷说出此话时并没有注意到毓菱眼里的失望。

　　回程路上，王爷身体愈发强烈地感受到不适，似乎有什么时候从身体自内而外的燃烧起来，以至于回到王府时他令下人们把所有的门窗大开。

　　“往年直到五月王爷还闭门闭窗的，今年怎么了？”下人们有些奇怪王爷的变化，私下里议论着。

　　长廊中，王爷摆上一张躺椅，无精打采地躺在上面，天气不算热，可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王爷，这是厨子新做的祛暑汤，喝口尝尝？”
　　公公一边将汤送进王爷嘴里一边问道，可是身体上的不适令他烦躁，只喝了几口便再也喝不下去了。

　　“下去吧。”
　　公公看出他的烦躁，也没多说什么。

　　正当他想要起身时，突然一阵凉风吹来，使他身上的不适减轻了不少，不知不觉间便进入了梦乡。

　　头顶上两只雀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循着声音望去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似乎是一片树林，雾蒙蒙的，林中隐约有座什么建筑，摸索着向前走去，浓雾随着衣摆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才得以呈现，原来是一片桃林。

　　走进了那座木屋，院里有个少女正在扫着落在地上的桃花，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便抬眼看来。

　　“不新鲜。”
　　原来是不久前遇到的桃夭。

　　王爷已经知道这是个梦，所以并未太吃惊，反过来问她：“找我有什么事？”

　　桃夭冲屋中看去，说到：“师父找你。”她似乎还在为某件事而感到不快，对他也没好气。

　　进到屋中，横七竖八地挂满了各种符咒，拨开挡在面前的纸，才看到坐在桌子前挥笔的道士。

　　“来了？”
　　道士开口问道。

　　“何事？”
　　王爷也不想跟他耗费口舌。

　　“有个办法能救你小妹妹。”
　　道士刚画好一张符纸，顺手就将手中的毛笔送进口中，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能吃的东西，随即啐了一口。

　　看着他有些不靠谱的模样，王爷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问到：“怎么做？”

　　“看你这么诚心的份上，这样吧，你拜我为师，我传授你延长寿命的方法。”

　　王爷未作声。
　　拜他为师，天方夜谭。

　　待他醒来时已经日暮时分，公公急匆匆地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王爷，这是七公主差人送来的吃食，您尝尝？”

　　听到是七公主毓菱送来的王爷脸上也没有太多的反感，任由公公将食盒里的菜品一道一道摆上桌。

　　“王爷，这道汤是下人特地嘱咐过的，说是从远国带来的一种兽类熬煮成的汤，您一定要尝尝。”公公说着已经盛出一小碗递到他面前。

　　这汤应该是熬煮的时间很久，肉块已经成为肉末，漂浮在汤中，它散发出来的香气中似乎还带有一点点腥味儿。

　　王爷将汤送进嘴中，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但他最终还是强忍着喝了下去，公公见他喝完，忙接过碗又盛了一勺出来。

　　“行了下去吧。”王爷似乎有些喝不下去。

　　“王爷，宫里的人说公主吩咐要看着您喝完。”

　　看着手里的汤，想到毓菱笑嘻嘻的脸，王爷叹了口气，不一会儿这碗汤也见底了，公公见他喝完也不强求着吃些菜肴，一脸满足地收拾好碗筷退了出去，王爷也喝了个汤饱。

　　眨眼又过了几日，天气一下子变得热起来，府中的下人忙着洒扫庭院，张公公急急的快步走了进来，因为走得太急差点被一滩水液滑倒，被旁边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住。

　　“公公，这么急得走出什么事了吗？”
　　“哎呦，王爷这次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