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妻》斗酒津亭

1、第一章

　　淅沥沥的秋雨穿过屋顶霉黑的茅草打在一枯瘦的脸上。

　　伴着那滴滴答答的雨滴，王家村村长有节奏地拍着那张落满雨水的瘦脸，低声唤着：“赵四！赵四！”

　　“谁！”那被唤作赵四的青年一瞪眼，立刻惊停了村长的手，也连带出一段含含糊糊的话。

　　“哎哟。赵四，你可是睡了三五天了。还记得吗？你娘离世前给你说了个娘子，在离咱们村东十五里开外的桃花坞。前日，你那未过门娘子给咱们村送信了，说明个儿就是个好日子，要你明个儿去迎亲……”

　　村长说到尾处，再度与赵四强调道：“这话，我可是带到了。你自个儿多留意，可别错过了吉时。”

　　“啥？”赵四眨巴着细长的睫毛丝儿，心疼自己的脑子。此刻，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张张合合的嘴巴在说什么事儿。

　　不过，关键词他还是抓住了。他叫赵四，他娘给他说了娘子，那娘子家在桃花坞……他明天得出门去迎亲？

　　可这天似乎是在下雨啊？

　　赵四再挨一滴从茅屋顶渗透下来的无根水，原本发黄的脸忽然羞得有些发红了。

　　这祖宅都在漏雨的配置，真的适合讨娘子？

　　这么破落，怕是田螺姑娘来了都得连夜跑路。除非桃花坞那家祖上欠了他赵四家天大的人情。

　　对啊！天大的人情！

　　赵四思及这桩婚事，或是承蒙祖上荫庇，面色稍霁。

　　王村长见状，搓手道：“赵四阿！你也别太不好意思。讨老婆是大事。你要是嫌弃自己府宅入不得那女子眼，老叔可以将村东头那栋空宅子暂借给你几日。”

　　“不用了。叔。赵四相信娘亲的眼光。”赵四合上眼，与村长摆摆手，便自行又在漏雨的屋檐下睡了半日。

　　待更大的雨点落到其脸上，将其打醒，赵四才一个翻身坐起来，确定他并非在梦里。

　　难道一切都是真的？

　　赵四在雨点里，摸索了一下身下，确定自己正睡在一床茅草上。举目四望，透光的四壁，和斜挂在门框上的木门，都与赵四诉说着，他的身价近乎为零。

　　不至于啊！

　　赵四搓搓手上的薄茧，直觉他应该是个练家子。但此刻，他需要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赵四摸着墙角，支楞着颤颤巍巍起身。待站稳了，一迈脚，就感觉右脚一震。

　　得，还是个瘸子？

　　赵四认命地一拍脑门，抹去脸上带泥浆的雨水，踉踉跄跄地挪到门口，解开腰带，预备和天地万源展开一场浩浩荡荡的大融合。

　　“哐嘡——”

　　一根颇具重量的圆木从赵四□□跌落，利索索在大雨行成的泥塘里打了几个滚。

　　“这——这这这这。”赵四被自己裆下异状惊得头皮发麻。

　　他居然还是个太太太监吗？

　　这也太……窒息了。

　　赵四哆哆嗦嗦地自行向下探索，确定□□无物后，果断勒紧裤腰带，冒雨朝村外冲。

　　是的！再不冲。这亲彻底没法结了！

　　～

　　赵四冒雨走在野草吐青的乡道上，心底藏了很多事。第一件，便是走到了桃花坞，要与传闻中的娘子说什么。

　　依赵四所想，最理想的状态便是开门见山，告诉女子他家徒四壁，不是良配。

　　若是那女子知难而退，便是好的。

　　若是那女子非要嫁他……

　　想什么呢！赵四抬手再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暗骂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假设那桃花坞的女子真心要嫁与他。

　　也正是此时，雨声中竟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清丽的歌声。

　　“桃花何所依，依在帝王膝。帝王恩情少，宜寻君子期。君子何所依，耽夕美人闺。美人暮迟迟，莫若小子妻。小子虽无田，四手尚可依。小子也无德，从师娘子西。娘子无所求，唯慕卿心留。留留待何时，比目连锦鲤……”

　　赵四停住脚步，任着那细雨从他面上刮过，心思已全然落在了那缱绻的歌声里。

　　什么“小子虽无田”，什么“小子虽无德”，这不全对着他赵四写得吗？

　　再加上曲调开始还牵挂着“桃花”二字……

　　赵四激动到指尖发麻。

　　那唱歌人也是在赵四激动的视线中，经八名轿夫抬着，摇摇曳曳，乘着由桃花色的轻纱笼着的步辇从林间雾深处，缓缓而来。

　　是妖精吗？

　　还是神仙？

　　赵四望着那由远及近的步辇，心脏被提到了喉咙眼。

　　而那愈来愈清晰的歌声，更是逼着赵四，硬撑着，冲那美不可攀的步辇，细声问了句：“来人可是我家娘子？”

　　赵四问话一出，那步辇中的歌声便停住了。

　　倒是为首的轿夫，与赵四一瞠目，怒道：“大胆！竟敢污我家娘子名讳！要知，我家娘子……”

　　“等等！”辇中女子似是不愿透露名讳，只是轻声将轿夫喝住。

　　赵四却被那清丽的“等等”晃了神。

　　世上当真会有这般好听的声音？

　　赵四仰面意图让视线穿过蒙蒙细雨，透过粉色纱幔，直抵辇上人面庞。

　　而那辇上人似是隔纱洞悉了赵四的心思，竟是命辇上仆婢以金钩将辇前的薄纱勾出一条指缝粗的间隙，窥探赵四，柔声嘲弄道：“公子可是做惯了这等路边拦人的腌臜事，才拦了这桃花辇，才敢见着妙龄女子，便唤其做娘子？说来，公子不过是听了奴家的歌声，便起了不轨之心，若是奴家容貌有亏，公子岂不是误了两人姻缘？”

　　“小姐说笑了。赵四只是遵长者令，去桃花坞寻亲罢了。”赵四含笑别开脸，将目光投向他处，心思已然静了下来。是了，虽然辇上女子与他言辞毫不客气，但其柔柔软软的声线，仍让他记恨不起。

　　至于早前可是做惯了路边拦人的腌臜事一问，赵四低眉轻笑了片刻，却也无心在想。不错的。对于脑中空空，只记得有个娘子要迎娶的乡野村夫而言，计较想不起的前尘是最无趣的事情。

　　可惜了，这辇中妙人，并非他赵四之妻。

　　赵四一边暗与辇上人庆幸其不必入他赵四门户，一边侧身让开道，欲让桃花辇上人先行。

　　辇上婢子见赵四服了软，也不推辞，当即命轿夫前行。

　　“哗哗，哗哗——”

　　辇下的轿夫身材壮实，步履矫健。

　　赵四半眯起眼，只等那精细的粉纱从他视野中消失。

　　不想，那轿辇行至他眼前时，一只白净且温热的指尖探出了纱幕，抚上了他的眉眼。

　　适时，赵四只觉鼻间香意袭人，心底春风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