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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葵花向日 ...

  •   不到半个时辰,那封信便被江令桥送到了李善叶的手上,李善叶读着信,眉宇渐渐拧成了一团。

      “什么玩意,怎么跟吃多了拉不出来似的……”官稚好奇地伸着脖子探头去看,结果没多大一会儿,容悦和江令桥的面前便出现了两双皱着的眉头。

      “怎么了?”见状,冯落寒的心不由地微微提起来了些。

      今日她本来是按例来罗绮斋探望母亲的,将走之时却见江令桥行色匆匆地往前走,唤了几声也未听见。素日里鲜少见她如此,冯落寒觉得有些反常,便跟了来。

      “这信是被人一箭射过来的,”江令桥双手抱肘,偏头同她言道,“想来应该是国师的手笔,信上落着他的名字。”

      这边话音落,那边官稚的叫唤声就?进了耳朵:“我去他个神仙奶奶王八羔子的!楚藏这个人当真是无耻之尤!”

      他一向口无遮拦,众人早就习以为常,面对这些常常突如其来的意气之辞,容悦本来也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谁料这番不慎被误伤了,一时竟还有些猝不及防。

      然而官稚的脸上毫无异色,仍旧深恶痛绝地看着李善叶手里的那封信,甚至还抽空回味了下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觉得说完之后真是由内而外地快活些了,并暗自决定从此以它为口头禅。事毕,而后又十分义愤填膺地逐读着纸上的字。

      其他人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听罢只是心里更好奇了,想去瞧瞧信中到底是什么乾坤。唯有江令桥想到了些什么,不由地看了容悦一眼,却正巧对上了他威胁的目光——他知道她也想到了一处去。江令桥不理他,还不嫌事大地给他递眼色,示意他去看官稚——官稚不知道容悦的身世,想来骂的都是肺腑之言啊……

      也算是一桩奇事——这么久了,居然从来没有人过问容悦的身份,哪怕是江淮盛景之后也依旧无人问津。修道之人结交的多是修道之人,从忘川谷到相思门,入目几乎都是揣着法术的,既然见怪不怪,容悦会法术似乎也就不怎么新奇了。

      所有的挑衅尽收眼底,容悦眼里的威胁开始变成了恫吓,江令桥佯作什么也没看见,表面上若无其事地撇过脸去,背地却在正大光明地偷笑。

      “楚藏这是想一命换一命啊……”

      ——所有的明争暗斗都在李善叶抬起头来的那一刻偃旗息鼓,他将信递与初四和冯落寒,有些忧心地看着江令桥,“一命换一命算是好的,怕就怕两个人都回不来……”

      江令桥恢复了正经神色,沉吟道:“杀夏峥的那封幽冥异路帖,怕是极有可能落在了楚藏的手上。”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楚藏在信上言道,夏峥如今落入他手,若是想保夏峥的命,就于明日午时去城外的荒山上救人,而且只许一个人前去。若过了午时不见人影,时不我待,届时自会了结夏峥的命。

      冯落寒看罢,眉头果然也跟着皱了起来:“君王赐婚,国师不日将与中都夏家结为姻亲,如此一来夏峥也就是他的岳丈,他居然还能下此毒手?”

      “天地之间,唯有人心最难测。”初四的年纪长冯落寒不少,此刻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楚藏既与巫溪为一丘之貉,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人。依我看,夏峥与我们又没什么干系,受这种要挟气做什么!死了亲岳丈,自有后宅娇妻同他去闹……”

      “不行——”江令桥几乎是脱口而出,看着初四不解的目光,她顿了顿,缓声道,“夏峥为官清正,战功无数,他不该这样白白断送性命。相思门一向解救忘川谷要杀之人,这不正是吗?而且,夏峥的幽冥异路帖毕竟是从我这里落入楚藏手中,他若是就此命丧黄泉,说起来也是我的过错。夏将军戎马半生,忠正刚直,他有一万条理由值得我去救。”

      “可是护法,”初四想劝她,“这信看似是让我们去救人,实则却是要我们再搭一条命进去。这是一局死棋,夏峥他……没有活路的……”

      “我看不尽然……”冯落寒沉吟半晌,道,“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若计划周全,也不是全然没有生机的。”

      “冯妈妈,理智不是用在这里的!”初四的语调不自觉拉高了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置护法的死地,保夏峥的生吗?你这么清醒,对于我们来说,谁更应该活着难道你还权衡不出来吗?”

      午后的阳光自窗外透进来,空气中的沉屑飞扬,屋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没有人说话。江令桥见状,本欲开口,谁料话还没到嘴边,却被李善叶抢了先——

      “此事凶险万分,你想也不要想!”他一改往日的和气,语气称得上是强硬。

      “可是哥,事情总要解决的。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生生看着夏峥死在楚藏手上吗?”

      李善叶看着她:“人自然要救,只是我还在一日,便不会叫你独自去赴险。”

      官稚愣了一下,拿手肘撞他:“不是吧,你要亲自去?”

      江令桥睁大了眼睛:“不行!”

      “绝对不行!”初四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苦口婆心道,“掌门,你这去了,若是遇上什么不测,相思门怎么办?”

      江令桥点头称是。

      于相思门来说,夏峥确实可救可舍,若牵扯的安危过甚,大不了不管就是,没必要搭上一条命。楚藏也正是吃定了这种心思,才选择经由江令桥的手送出这封信。他知道夏峥同江令桥有渊源,只要她看到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有人管。

      这世间人总是心性不稳,刺客一旦有了怜悯之意,就注定做不成刺客了……

      由于官稚一言语出惊人,堂前一时间劝告声不止,颇有些聒噪。

      李善叶揉着眉心道:“这是我们的私事,不便将你们扯进来,你们也不必劝了……”

      “让我去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众人的目光都引去了同一个地方——冯落寒。

      她一本正经地坐着,面色坚定,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说出的话。

      四月有些发怔,她道:“冯妈妈,这不是儿戏,是去送命的!你在忘川谷的时间不长,拳脚功夫是有,却没学多少法术,去了如何护自己周全?”

      冯落寒笑了笑:“正是因为我没什么法术,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所以才最该我去。这乃是以小博大,折损最小的法子,况且我也不愿再与忘川谷逢场作戏了,正好以此了结,彻底撕破脸。”

      “可是冯妈妈,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实在不必以身涉险……”

      李善叶想劝说她,却见她缓缓站起身,向江令桥和李善叶各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我冯落寒一生孑然,本该早早死在忘川谷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却有幸承蒙右护法的照拂苟活到今日,这么多年的日子算是赚的,不亏,哪怕是今日还了也无悔。更有幸遂了左护法的缘能够再见娘亲,她如今虽然认不得我,记不得从前,但过得快乐,我也没什么不满足的。既如此,我这一生也没什么想求的,就此终了也算得上是喜丧。所以,这一次就让我去吧,请你们相信我,我必然尽心尽力,拼尽性命也会替夏将军挣出一条生路来。”

      “冯妈妈,你三思……”

      冯落寒修为不高,此行定然是凶多吉少,李善叶本想再劝劝她,谁知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江令桥打断了。

      “好——”江令桥淡淡一笑,缓缓走到她身旁,“你做事一向周全,交给你我也放心。”

      初四愣了一下:“护法……”

      江令桥极其郑重地拍了拍冯落寒的手:“你放心,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送死的。届时你做诱饵,我们随行跟着,一旦有什么不测会立即冲上去救你,我发誓。”

      冯落寒看着她,那双眼眸里是令人信服的真诚,她信她,像是释然一般轻笑了出来:“我不要紧,能救下夏峥便好。”

      她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像是一句尘封了很久的话,久藏于今日才得见天光:“只愿护法能够记得……因为从前一些不经意的善意,当年柔弱的女童才得以活下来,如今她也有能力去救想救之人,她叫冯落寒,她是来报恩的……”

      江令桥定定地看着她,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而,谁也没发觉,她袖间腕上的银骨链,有一个喜笑颜开的骷髅头,在无人察觉的暗处,孤独地闪了两下。

      天黑了,长月高悬。湖畔,江令桥静静地立着,仰头缄默看着那一万年不变的星月,不知看了多久,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却看见容悦双手抱肘,正打量似的看着她。

      “你好吓人。”她老老实实地评价了一句,又转回身继续看月亮。

      容悦走到她身边,微仰着下巴道:“心虚的人才会担惊受怕,怎么,你又背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他微微偏过头,凝眸看着她。

      “我做的亏心事啊,”江令桥转过身来,嬉皮笑脸地道,“可多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件呢?”

      “哦,是么?”容悦笑眯眯地,“那就先说说最近的十件吧?”

      “说从前的有什么意思,说以后的才有趣……”她向他走近了一步,笑盈盈道,“今晚会有一只胳膊长的老鼠窜到你枕边咬你一口,小心点啊……”

      容悦直起身子:”你真的很想救夏峥吗?”

      “你也觉得不值得?”

      “不,我是替你高兴。”

      “高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人都还没救回来呢。”

      “不,我是因为你有了人情味而高兴。”

      江令桥瞟了他一眼:“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夸我。”

      “当然是夸,有人情味的人才是有生气的。”

      “哪里好,”江令桥长叹一口气,雾气蒸腾入冷风里,“若在从前,楚藏要杀谁,杀便好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现在倒好了,心里七上八下的,还真有点生气。”

      容悦向她走近,揣摩似的端详着她。

      “你看什么……”江令桥狐疑地盯着他,“我脸上有东西?是人情味还是生气?”

      容悦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微微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我实在好奇,你入忘川谷前,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他很高,比江令桥高出半个头来,她总是要仰头才能看到他。

      上次两人之间离得这样近是什么时候?有点想不起来了。他的脸尽在咫尺,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是他的吗?江令桥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安分地怦怦跳,真是乱,还止不住,有些烦人。

      月光之下,湖面荡开一叠又一叠银白色的波光,粼粼地向更深更远处晕开。他们背着光,像是一幅意蕴悠长的泼墨画,欲拒还迎,欲言又止。

      江令桥望着他的眼睛,从那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她知道自己的眼里应该也映出了对方的影子。白日里楚藏的那一封信钻进此刻的思绪,女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而哀伤。

      她愣愣地看着他,很久,像是几百年那么长,下一刻,忽然鬼使神差地踮起脚,瞑目亲了上去。

      风至云散,皎月出,青丝乱,裙袂纷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1章 葵花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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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