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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篝火狐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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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地过,本以为能一直这样平淡静好下去,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淮王居然在天子脚下起兵谋反了!
如今天子年高而膝下无子,宗室又日渐凋零,接连逝去,只剩下淮王与承王两位王爷。淮王虽然庸庸碌碌,算不上顶聪明的人,可性格尚算敦和,身后子嗣又多,呼声一直很高。明眼人皆知淮王登基为帝指日可待,他却耐不住性子,居然在这节骨眼上起兵了!
皇帝气极,在朝堂上破口骂了许久,东西更是砸了一地。楚藏静静地看着满地碎瓷,提醒他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兵镇压,莫要让水花成了气候而翻成巨浪。
“对对对——”皇帝一拍脑门,竭力让自己冷静些,“薛将军!”
薛云照出列:“臣在。”
“朕便将此事交于你,你即刻率军,务必将这个逆贼给朕拿下!”
薛云照没有立时应答,顿了顿方才开口:“陛下……臣,想借千牛卫一用。”
“不可!”话音刚落,楚藏便严辞喝止了他,“千牛卫乃护帝之军,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兵。薛大人,你将千牛卫借走,可曾想过陛下的安危?”
薛云照道:“千牛卫是天子亲军不错,可淮王就是冲着陛下来的,此行如何不能算作是庇佑君王?既是庇佑君王,便是千牛卫职责所在。史上向来多有帝王御驾亲征的美谈,君王至,士气增,一鼓作气。淮王叛乱本就不顺天时人和,千牛卫随行,有如陛下亲征,此战必胜。国师大人,你不想看到此战夺胜吗?”
“难道夺胜只有请动千牛卫这一个法子么?”楚藏审视着他,“薛将军文武双全,天纵奇才,就连南疆一战都胜了,对付区区一个淮王,难道就没了把握?”
薛云照道:“把握分大小,也是要看手中权柄的。淮王拥护者众多,率领五万大军直逼中都。他是料定外患除尽,正是军队休养生息之时,对抗不了他的精兵强将。关中虽然兵力深厚,但一部分养尊处优,更非臣能调动,陛下您是知道的。臣能调动的不过一小部分兵力,且大多四处征战乏累积深。淮王既然蓄意谋反,手下的兵必定日夜操练,否则如何能够在短短几天攻下数座城池?”
楚藏不再同他理论,转而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此举万万不妥,还请三思。”
薛云照也跪了下来:“见千牛卫如见天子,兵将征战多劳,陛下,这口士气不可少。”
一见到朝堂上有纷争,皇帝便难免头疼,双方又各执一词,听谁都有理,实是不知该如何拿捏主意得好。
楚藏是看得清君王的,这么多年来眉毛一蹙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替他想了个法子:“薛将军想替陛下捉拿逆贼,奈何手中兵权不重,难免有所顾虑,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千牛卫护卫陛下,是固守国之根本,此方势力绝不可擅动。此行……不如让关内的将士随薛将军前去,他们着实养尊处优太久,正好在薛将军手下操练操练。只不过需得将军多费些心力调教,虽不及千牛卫精锐,但兵力充盈也是一分胜算,不知……不知薛将军意下如何?”
“是啊是啊——”皇帝解了燃眉之急,松了口气连声附和着,“薛爱卿,虽然此举算是退而求其次,但仔细想想也不失为两全之法啊!”
薛云照沉吟半晌没有说话,但看着皇帝的眼神,最终还是应下了,点点头,缄默地站起身退回了群臣百官之中,脸色并不好看。
只是谁也没发觉,散朝之后踏出宫门,那张阴郁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来——自始至终,薛云照从没想过真的要将千牛卫借来,不过是将期望拉得高些,好让人从半山腰走下来时更心甘情愿。直接开口要兵权难免惹人猜忌,疑虑重重,哪有让人亲自捧来更稳妥?
刺目的阳光落在那身绯红的官服身上,红得发白。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头戴乌纱身披红袍,一步又一步地走出了巍峨的宫门。
宫墙林立,长门深宫。万物岿然,万籁肃然——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腥风血雨酝酿其间,无论晴雨如何冷暖如何,终将袍笏登场……
流言蜚语向来如潮水,大浪涌起时非凡人之躯可以阻挡。薛云照的恶名声就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在中都之内肆意蔓延,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哎,听说了吗?薛家那个独子自己离开薛家了!从今往后再不是薛家人了!”
“什么什么?一刀两断了?!……算他有自知之明!薛家有这么个儿子真是家门不幸!”
流言像是燃香顶上的一缕轻烟,再细微的风一吹,便脚软地没了最初的方向。
“薛家那个逆子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听说了吗?薛云照气晕了他娘,被薛中书赶出家门了!”
“薛云照这个不孝子,性情暴戾无端,强抢民女还打伤了人,薛中书一气之下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灯青眉头一皱:“强抢民女?打伤了人?抢了哪家的民女?打伤了哪家的人?”
侃侃而谈的人哑了口,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即瞟了她一眼:“有便是有!他如今权势滔天,压下一件事岂不容易,能随随便便让你抓着把柄?”
风将轻烟吹得愈来愈歪,随着八百里细弱的风,幽幽地吹到了绥州,吹到了平叛逆王的疆场上,吹进了薛云照的耳朵里。
外患既平,这也算是国泰民安的一个表现了吧?
薛云照迎着风笑了笑,若是兵燹满地的都城,谁会关心一个外人的爱恨情仇?只有天下太平的时候,人们吃饱了,喝足了,才有这一番好兴致。那些毒针般的闲言碎语,只要自己不放在心上,就不会有成为利剑的那一天。
风簌簌地撩动着长枪上的红缨,一人一马立在漫天闲云之下,有一层苍凉的底色。他怔怔地望着天空,不知目光落在了哪一片云上。
朝堂上百官抨击,世俗里人言可畏,深宫里这么多年,她又是如何捱过那些如芒在背的漫长岁月的?
夕阳映照之下,漫天云卷云舒,沾染了细碎的晖光,像永不熄灭的火焰。那一簇又一簇的晚霞,便在此间迎风而起,浴火而生。
将星出世,天下安平。在薛云照的率领下,王师所向披靡,在兵力不足逆王的情况下大破叛军,一举擒王。
然而重重高墙护佑下的皇帝还没高兴多久,心又被吊起来了——
原来,薛云照早就暗地里纠集了各路党羽叛军,平逆之行更是兼吞了逆王大军。抵达中都之日仍披着羊皮,借回宫述职之由竟带兵围了皇城,偌大的宫墙里三层外三层被兵将围得水泄不通,皇帝更是被逼得困在了朝堂之上不得进出。
“反了……反了……”皇帝缩在龙椅上,梗着脖子叫嚣,“叫薛云照那个逆贼来见我!”
然而张副将只是将手里的枪在他面前一镇,立时便骇得他魂不附体,话里的底气烟消云散:“国师,国师……救救我……”
朝堂内外除了围守的兵将,便只剩下了楚藏和皇帝两人。
楚藏是个文臣,并不会武,满堂刀光剑影像一片无边的乌云寸寸倾轧下来,让人不觉呼吸沉重了些。他定了定,目光淡漠地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你们这是谋逆。”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重,却无端引来一众人的哄笑。
“国师这是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殿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人,浓烈的阳光将他描摹成一幅深色的剪影。不必亲见面容,听闻那珠玉温润之声也猜得出是谁。
“事情既然走到了如今这步,德行伦理约束早就轻如鸿毛,国师还是莫要白费口舌了。”
薛云照身披甲胄,手执长枪,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的眼眸里似是有光,纵然此时身在朝堂,楚藏也可以想象得出,千里兵戈万里沙场,其间屹立着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的景象。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楚藏咬牙盯着他。
薛云照笑了笑:“我孤身一人,要杀便杀。若我今日大局谋定,谁诛谁的九族还未可知呢……”
他持着枪,身上沁着杀气,一步步向朝堂上走来。
“千牛卫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楚藏大喝一声,话音落,一众侍卫齐齐窜了出来,护在了君王侧。
孙副将仰天长笑:“兄弟们!家国积贫积弱,帝王昏庸无道,是时候杀出一条血路来,拥新君入主朝堂了!”
这一声带着血气,贯穿所有人的耳膜,足有撕裂天地的气魄。严阵以待的将士目光炯烈,嘶吼着操戈奔袭,像是要生生喊出这么多年来的压迫与不屈,满堂金玉皆颤抖!
千牛卫疾冲上前,以身护佑君王。两边兵力交缠,耳畔兵戈声阵阵,朝堂上很快弥漫起了微弱的血腥之气。
厮杀在身后,薛云照背对生死,提枪缓缓走向瑟缩在龙椅上的皇帝,尖刃贴着地面擦过,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他眼里沁着血,边走便道:“臣弑其君,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辨之不早辨也……”
薛云照举起枪向那个年迈而一事无成的君王猛然刺去,却被扑上来的楚藏拦住。他攥着枪柄,死死地盯着薛云照:“没有继位诏书,你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日后入了史书是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
薛云照冷笑了一声:“国师何必事昏主?我并非宗室人,就算得了继位诏书又会有几个人承认?要不上,也不必要。”
他话音一凛,宛如腊月寒冰:“别再妄想替这个老贼续命了,此时此刻我便要送他上路!”
话音未落,他抬枪一掀便将楚藏推开数步之远,而后单手举起长枪,向眼神吓得缩成一团的帝王狠狠刺去——
谁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楚藏咬牙再次扑了上来,以身挡在了帝王面前。长枪的利刃刺入他的胸膛,很快便有殷红的血渗出。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他大喝一声。
一语毕,耳畔风动,屋梁之上有人举刀凌空跃下,几乎未给人丝毫反应的时间,径直袭向薛云照的脖颈——一道凛光闪过,霎时鲜血喷涌,滚烫的殷红飞溅在君王的身前、脸上、口中,他的四肢百骸陡然觳觫起来。
在那道惊恐的目光里,长枪应声落下,面前身着甲胄的人再没了动静,缓缓向后仰面倒下。
落地的那一刻,头颅自脖颈处分离,骨碌碌地滚向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