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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焚琴煮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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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卷舒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于琴嫣殿中,一如从前的须臾数年。
古朴的窗棂抵挡不住黄昏的晖光,橘红色沉甸甸地落了满地,如今像是有了什么希冀,冰冷沉寂的大殿也开始微微亮堂了些。
她缓缓立起身,拖着一身华服走向一个高柜子前,可惜女子身量不高,需得搬来一个凳子才堪堪够得上。然而衣着笨重,行走实在不便,她索性脱了外裳,只留一件衫裙,一时便自在许多。
孟卷舒双脚踩在凳子上,踮足伸手去够柜中一个古朴庄重的小匣子,而后揣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抱至案桌上。
匣子上满满当当落了三道锁,钥匙被仔细地藏在妆奁之中,她面上没有旁的神色,端坐于案前,十分虔诚地将锁一一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只精美异常的瓷盏,而瓷盏之中,却各盛着半抔卑贱沧桑的黄土。
冰白的底,浑黄的土,透着一股诡谲的美感。
她用同样瓷白的小匙子舀了十分少许的土,而后小心翼翼地放入茶盏中。那眼神里满是珍视,好似其间盛着的不是土,而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
夕阳描摹着孟卷舒单薄的影子,她将匣子锁好,十分郑重地放回柜子后,从灶上提了壶滚烫的开水来,将那盛了土的茶盏缓缓斟满。
迎着大片橘红色的光,她双手捧着茶盏,恍若捧着一个虚妄而美好的梦,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夕阳倾泻在琴嫣殿前的石阶上,像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她便坐在阶前,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目光长长地、久久地落在霞光微弱的南边。
好看……真好看啊……比朝阳初升的东边淡雅,比落日妖冶的西边平和,它向来是这世间最好看的……
茶盏里的水凉了些,她低头看了一眼,一滴滚烫的眼泪便坠入其中,顷刻砸得粉碎。
女子抿嘴缓缓将其饮入喉,一杯混了水土的茶,加了泪水,原来是会变苦的。
宏伟的宫墙之内,余晖照人照故里,女子被锁在一重又一重的高墙中,微茫得不值一提。
鸿雁振翅,从天空中哀鸣而过,孟卷舒捧着茶盏瑟缩在一角石阶上,听遍了这皇城里所有的见闻。
茶饮尽,笙歌落。她站起身,怔怔地看了远方最后一眼,而后缄默地转身离去。
然而刚转过身,便被一阵惊人的力道拉回,她不受控制地跌进那人的怀中,下颌被抬起,一股温热立时覆上了她的唇。
从前他的身上满是书卷香,如今书卷气淡了,多了些若有若无的杀戮气,她就算不见不听,也能认得来人是谁。他依旧是他,他的血还是热的,胸膛中那颗跳动的心也从来没有变过。
灿烂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光影落入大殿之内,是迷离的温柔和缱绻。男子的手擒在女子的脖颈间,覆在女子微红的脸庞上,吻得一往而情深,那是这么多次以来,第一次带了侵略和索取的意味。
女子热烈地回应着,是将整个人整颗心全部交付给了他。金色的光辉落在细碎的眼睫上,映出点点斑斓闪烁的光华。橘红色的光舔舐着彼此的侧颜,宫殿做底,宫墙作衬,绮艳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孟卷舒鼻子一酸,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天还没黑,我也未给你送信,你这般冒冒失失地来了,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第一次发觉,在夕阳中抱着她,很暖。薛云照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想你了……”
孟卷舒没有言语,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环着身前人的手却不由地紧了些。
夕阳落下,天色渐沉,清冷的月亮便升了上来。
琴嫣殿里,烛火明艳地燃着。两人依偎在贵妃榻上,合盖一件御寒的大氅,一同读着话本子。
许是书中的故事有些悲情,孟卷舒看得眼睛红红,鼻头红红,拽着薛云照的衣袖拭泪。
“好了……”他笑着替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净,“一个故事而已,怎么哭成这样呢?”
女子哽着嗓子凶他:“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样凄婉的故事都不舍得落一滴眼泪,日后定然是负心绝情的好苗子……”
男子听了便笑,笑得很温柔,抬手托起女子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我若是负你,这条命随你拿去。”
“情到浓时说得好听,”孟卷舒的双臂揽着他的脖颈,“薛大人,你现在可早不是秘书省时那个羊羔子了,怪我当初看走了眼,你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她的话语看似嗔怪,语气却甜腻,亲了亲薛云照的脸,便不好意思地埋头在他肩膀处。
薛云照将她抱着坐在了自己腿上,贪婪地嗅着她的体香,半晌后,伏在她耳畔缓缓说道:“阿舒,给我生个孩子吧……”
闻言,孟卷舒的身子一颤,目光下意识怔了怔。
他紧紧地环着她,生怕如流水般逝去:“有了孩子,你这一辈子都要和我纠缠在一起了……任你是厌倦了,烦闷了,想踢也踢不走……”
孟卷舒没有言语,也没有动,只木然地听着,心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了一下,汩汩地流着血,有点疼。
她坐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里倒映着烛火的光,而后热烈而虔诚地吻了上去。薛云照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径直仰躺在榻上,双手揽着她的腰际,欣然承受着她的热情。
半晌,她败下阵来,倚在他胸口微微喘息:“薛云照,送我件信物吧……你不在时,见了它,我也可以宽慰自己,说是你从未离开了……”
薛云照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个白玉腰佩放到孟卷舒的手中。
“这腰佩是我周岁抓阄时得来的,只可惜幼时顽皮哭闹,不小心磕了它,以至于背面有一道浅浅的裂纹,有些不完满。你若是想要旁的,下次,下次我定选个更好的给你。”
循着他的指引,孟卷舒转过腰佩一看,果然见着一条细狭的裂缝。
“这才好呢!”她饶有兴致地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有了这裂缝,它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是只有你才有的。”
薛云照轻声笑了出来,抬手替她整理乱了的头发。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通禀声——
“陛下驾到——”
孟卷舒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她忙从他身上坐起来,迅速将话本子、大氅和玉佩藏起来,而后推着他去屏风之后。
“你藏身于此,千万不要出来!”
薛云照也微微有些慌乱,来时情难自抑,想过皇帝会来,却没想过来得这样猝不及防。他看着她忙乱收拾的场面,忽然觉得很对不住她,将她拽入怀中抱了抱:“你……要好好的……”
门外女监阻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陛下,娘娘……娘娘她歇下了……”
“胡说!这殿中的烛盏都还点着,怎的就说爱妃睡下了!”
听脚步声,皇帝一掌掴了拦路的女监,径直大步向大殿走了过来。
情势危急,注定这是一个短暂的相拥。孟卷舒本来都抬步欲走了,想了想却还是折返回来,哀婉而郑重地看着他,像交代临终遗言那般:“记住,千万不要出来!无论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千万不要出来!”
她转身走了,先一步松开了手,薛云照抓不住,手里只剩下一道微弱的余温。
“砰——”的一声,皇帝开门入殿,见到贵妃便笑道:“朕就说,这殿中烛火还亮着,贵妃怎么会歇下呢?”
贵妃福了福身,笑意盈盈:“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走上前来扶她起身:“爱妃多礼了,朕说过的,只要你想,这些俗礼尽可免除。”
“陛下,您越是纵容臣妾,外头那些言官的嘴就越是堵不住。臣妾的名声本来就风雨飘摇,若再这般无礼,怕是天下人的唾沫都要将臣妾淹死了!”
“好好好——爱妃愿意如何就如何!”皇帝的目光落在案桌上的三两盘糕点上,不由地转了话茬,“爱妃这么晚还未就寝,原来是有这番雅兴啊……”
那糕点是方才看话本时边看边吃的,皇帝哪里晓得,正欲拿一块尝尝,孟卷舒忙以身阻在其中,挤出一个笑容来:“陛下,天色已晚,还是莫要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为好……”
皇帝眼珠一转,当即笑道:“还是爱妃想得周到,可是吧,朕不吃东西肚子饿得慌啊……”
他饿狼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贵妃,像是顷刻间便能将她吃干抹净。
孟贵妃一步步后退,话底里有些微微颤抖:“陛下今晚不是宿在新进宫的赵美人宫中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臣妾宫中?怕是,怕是要冷落美人心了……”
“那赵美人哪有朕的爱妃美?又是个畏畏缩缩的性子,朕没说几句话她的胆子都要吓破了,实在扫兴!”他一把揽住她的双肩,笑得不怀好意,“琴嫣殿这样大,朕不来才是真正的冷落美人心啊……”
“陛下……陛下……臣妾今日身子不适,怕是服侍不好陛下……”
“爱妃向来是体恤的,每次服侍也很得体,朕相信这一回也当如此……”
“陛下……别……”
而后便是一阵推诿声,可身前的男子哪里会让到嘴的肥肉凭空飞走,粗鲁地剥了她的衣物,衣带也无心解,径直撕了。然而君王毕竟年纪不轻,一番忙活下来已是气喘吁吁,看着贵妃的眼神更饥渴了,枯老的手抚过那青春的肌体,一颗心如回春了一般,下一刻便再抑制不住,俯身覆了上去。
“陛下……陛下……别!臣妾实在不适,容臣妾缓缓,明日……明日再服侍可好……”
“不好……不好……”男人的回答含糊,像是边吻边说的,“朕想要,今日就要得到……”
“灯……灯还未吹……”
一只纤长而瘦削的手颤抖着从帷幔间伸了出来,却立时被男人捉了回去。
“亮着又何妨?正好让朕看清这春宵一刻……”
不顾女子的哭喊和呻/吟,帷幔落下,贪婪的索取仍在继续。
薛云照立身于屏风之后,将一切尽收眼底,一双眼红得像是饮了血。那个他曾视为云端皎月的女子,被人如尘土般蹂/躏。他听见了她的不愿,听出了她的勉强和绝望,他恨不得冲出去一刀了结了皇帝的性命,可是他不能,她那般郑重地嘱托过她,他不愿意让她失望。
男人的嬉笑声,女子绝望的呻/吟声,在这个长夜如千万把刀扎进了薛云照的心里。明明咫尺之遥,他却穿不破这一寸屏风的桎梏。他想救她,想得浑身战栗,想得恨不得要吃人!
屏风之后,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眼泪和血流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