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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春梦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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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悦的伤好得极快,天光大亮时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只不过伤体未愈,只能是缓缓前行。
灯青驾马,三人同坐于马车之中,欲返还中都城内。
“依我说,夏姑娘和我同救了你的性命,你可得好好记着。”经此一夜,江令桥的脸色见好,说话也已如同常人般有中气了。
“你说得有理,但理也不足。”容悦看向夏之秋,“夏姑娘可还记得在陷阱中,我让你帮我寻的那颗丹药?”
夏之秋点头:“记得。”
“那药珍奇,是我师尊炼化出的救命丹,可用于严重的跌打损伤或是内伤出血,使断骨接合,经脉通畅。服了那药,只要没有旁的东西干扰,不出三五日也就能自愈了。”
江令桥很识时务地转了话茬:“那你如今好得这么快,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当然。”
“我的就暂且不论了,夏姑娘替你找药,千辛万苦带你到庙中避风雨,给你寻大夫,给你生火取暖,还彻夜未眠地弹琴疗疾……人家好歹是个世家小姐,这么为你忙前忙后的,你不得好好记在心里……”
江令桥掰着手指替他数,可说着说着,那些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场景似乎历历在目。
她好像亲眼见到一个柔弱的女子是如何把将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相较之下,自己一点医理都不懂,似乎什么忙也没帮上,反是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
夏之秋连连摆手,“江姑娘你言重了……”
“一字一句皆是事实,夏姑娘不必过谦。”
看着容悦脸上眼里的笑意,夏之秋又想起了那方绣着“望秋”二字的手帕,袖间绞着手,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不过容公子是何故来此荒山?又是何故受此重伤?”
闻声,江令桥也看向容悦。
此番来荒山,容悦原本只是想要寻萆荔草,验证心中所想。谁知被巫溪撞见,生生受了她一记猛击。
他没有明说,只是意味深长地同江令桥相视了一眼:“前段时间同人有些龃龉,那人落了败仗,算是成了仇家。昨日来此寻药草时,时运不济被她碰见,不免受了番偷袭,所幸那人没有苦追,这才得以虎口脱险。”
江令桥立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巫溪。
可她向来很少出谷,究竟是什么要紧事,能让她亲自走一遭?
夏之秋自是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倒吸一口凉气。在她心中,容悦的医术和武功都是极上乘的,竟还有人能伤他至此,那人也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那容公子江姑娘你们可要小心了,千万要护好自身周全!”
江令桥向她淡淡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很快驶回了中都城,城中比往日吵嚷了些,不知是南疆使臣来朝让百姓心中忿然,还是朝廷龟缩求和的做派让人心浮躁,这几日街头巷尾,此事已然甚嚣尘上。
容悦和江令桥没有在某一个特定的地方下马,而是随处寻了个僻静之处告辞。夏之秋透过马车的帷幔望着他们渐行渐远,长久而沉默,像是在看两个梦,一个萌生于幼年,一个兴起于青春。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可他们湮于尘世,离自己越来越远,似乎一辈子遥不可及了。
“小姐……小姐,现下回府吗?”
夏之秋如梦初醒,猝然缩回手,这才发觉又一次忘了问他们的住处。从来相见都是缘分,这次见了算是有缘,可下次呢?下次相见又是什么时候?
——还会有下次吗?
她落寞地放下帷幔,轻声道:“回府吧……”
回到鸿雁楼的时候,李善叶和官稚正不紧不慢地用着早饭,吃的是清粥和小菜。李善叶吃得很从容,慢条斯理得如同在品一壶陈年好酒。倒是官稚放肆些,不知是不是正到了兴头上,大马金刀地坐着,粥喝得哗哗响,也像是在喝酒。
“哟——妹妹回来了!”他的目光越过对面的李善叶,忽地一亮。
李善叶眉头一蹙,有些不喜。
“哥,”江令桥远远喊了声,“我们回来了。”
闻声,李善叶蹙紧的眉头舒展开,立时转过身来,一见她笑容便不自觉上了脸:“早饭还热着,过来用两口?”
二人过来落了座,将一张四方木几占得满满当当。席间的四个人,容悦早已辟谷,李善叶和江令桥也早就半辟谷了,三人吃得都很斯文,余下个不修仙不问道的凡人,吃得比谁都香。
对于昨晚的事,李善叶并没有多加追问,倒不是眼盲看不见两人毫无血色的脸,而是没有必要问。平平安安回来已是极好,不言语便是代表无伤大雅,倘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总会有知道的那一日。
也许是席间太安静,这才致使官稚大口喝粥的声音格外引人注意。他猛地抬起头来看了一圈,倒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放肆而有些许难为情,反是十分熟稔地端起咸菜碟子,以容悦为气口旁敲侧击了一番。
“光喝大白粥怎么咽得下去?配上咸菜才算有滋味,容公子再尝尝?”
容悦的心思并不在眼前的这碗粥上,纵使官稚满面期待看着他,也没能尝出来有什么不同。
就如今来看,萆荔草怕是再难寻到了,而且,似乎也没什么寻下去的必要了。本就是为了验证一个已成定局的的想法,说到底不过是自己不愿相信,心中还盼望着或许会有一丝侥幸。但总有些穷途末路,不一定非要挣扎到最后一步,才能看到命运的那堵深墙。
江令桥说:“今天的风,有桂花香。”
容悦闻声笑了笑,继而对官稚道:“果然,清粥就小菜,别有一番滋味。”
官稚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继而转头对李善叶叫嚣,浪荡毕现:“我说吧,你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压根不识货!”
李善叶面色平静,像是早已习惯他独具一格的话术,也没有多加争辩,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吃也饿不死。”
“你祖宗的……”官稚撇了撇嘴,将最后一口粥倒进了嘴里,“算你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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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宜人的时令,宜人的日子,巫溪一时半刻寻不过来,仍有一段消停时光。先前出逃时,江令桥最担忧的就是悲台遍布天下的耳目而冯落寒早已入相思门,这个威胁便也不再是威胁了。
前半生大抵皆是如此,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将所有后路都铺好了。
用过早饭,有青鸟来,便知是冯落寒造访,江令便先行一步回去歇息了。
然而在鸿雁楼的某一处拐角,江令桥却和官稚结结实实撞了个照面。
“哎哟——阿秋妹妹可得小心!”官稚笑嘻嘻地说,“你如今脸色正差,若再有个什么好歹,叫你两个哥哥如何是好?”
江令桥敛眉:“我只有一个哥哥。”
“你这么说,可真是叫我扒着眼照镜子——自找难看了。我与李善叶这么多年的交情,他的便是我的,多个哥哥不是好事?这么计较做什么。”
江令桥侧目看了看他的来路:“你怎么在这儿,冯落寒不是来了吗?”
“不急,收拾碗筷要紧。”他双手背负时身姿如松,眼睛不经意望向别处,似乎心情很好,“若不及时收拾,洗的时候可就苦了……”
江令桥的目光有些好奇地落在他身上,他似乎真的只是在说洗碗这件小事,可字句又像是九牛一毛,语气之间似乎藏着什么更隐晦的含义。
“对了,”官稚的脸色不再谑浪笑敖,竟还有些认真,“我记得你是有一把剑的,怎么没见你随身带着?”
剑?他说的应该是四景。
江令桥将发髻间的一根白色绢带扯下,那绢带霎时灵光一显,化作寒光凛凛的元英。
官稚看着那柄剑,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好……好……”
“是把好剑,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灵器。你可要好好爱惜,否则,我可是要后悔的。”
江令桥定定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官稚便笑:“没什么意思——哎,他们怕是等得着急了!”
说罢,他径直绕过她向后园走去,步履闲适。
他走了,带起一阵风,江令桥的鬓发微微拂动。
她转过身远远地看着他,觉得四下云雾弥漫,他像隐匿在尘世之后,一个巨大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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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国师府内,楚藏垂坐于一间僻静的厢房,房中细致地挂了好些卷轴,以及许多晾着的画卷,他坐于一张案桌之前,提笔描画着什么,神色极为专注。
“砰砰砰——”
门外有人叩门,楚藏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府中下人虽然不多,却皆是勤快能干的。他也一早就三令五申不许到此处来,更不许来此洒扫。然而,此令对府中一人有所宽限——白道。
“进来吧。”他埋头继续作画。
白道是楚藏的侍卫,两人形影不离。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就跟着楚藏的,或许是年岁太长,就连白道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
“公子,南疆使臣抵达中都数日,那件事……是不是该去做了?”
楚藏手中的笔滞了一下,眼尾露出一道极淡的笑意,像是欣慰,像是解脱。
“可以动手了。”
白道领了命,两手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那属下即可便去。”
他说完,提了剑正欲跨门而去,却忽的被楚藏叫住。
“这是第几日了……”他缓缓站起身向白道走来,手指间似在云淡风轻地算着什么。
“七……第七日……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白道:“公子的意思是……”
白道的话还没来得及落地成音,楚藏便已走到了他的面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顺手抽出他剑鞘中的一把短刀,一把扎进了白道的胸膛。
迅速而果决,不带一丝犹疑。
白道愣愣地看着胸膛的那把刀,又抬头看着他:“公子……你……”
楚藏没有理会他的只言片语,握紧了刀柄,腕间一用力,那利刃便自上而下,将他生生剖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