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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匣剑帷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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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令桥抬眼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
那是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孔,一身苍青色外袍,颇有几分少年裘马的影子,眉宇间也满是放浪形骸的意气,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她很肯定从未见过他,容悦虽没说什么,目光里却若有所思。
“你是谁?”江令桥的语气里藏着戒备,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四景。
官稚的目光停在她的手上——呵,果然是传闻中江令桥的性格,远山芙蓉,冷若冰霜。
他脸上挂着一抹不羁的笑容,缓缓踱步上前来,满面轻松:“我是你兄长的朋友。”
“朋友?”江令桥一扬眉,“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官稚倒是不认生,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叫江令桥,他叫容悦,身边这位要死不活的便是你的兄长李善叶,你们于十年前入忘川谷,后来相继成为谷中护法。在你十岁那一年,李善叶送了你一件灵器,便是你腰间的剑——”
他盯着她的手,“从我进门那一刻,就随时准备杀我的那把软剑……”
江令桥立时如甩烫手山芋般松开了手。
“倒是件难得的灵器,一器四形,软剑,长剑,白绫,长鞭,给了你也不算糟蹋。”说到此处,官稚眼中竟然生出一股遗憾的欣慰来。
江令桥开门见山复问了遍:“你究竟是何人?”
“我?”官稚拂袖敛襟一番,道,“方才说过了,我是李善叶的朋友。”
见她的眉头蹙着,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他也未再多费口舌,径直绕过三人走去桌前。
“你不认识我也正常,要怪就怪你兄长,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我们见一见。这下倒好,见面不识,倒搬起石头砸了他自己的脚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堪堪坐下:“奉劝一句,李善叶现下晕过去了还好,一旦他清醒过来,巫溪的咒术发作,便又是生不如死。从前只有月圆之夜承受苦难,如今你们从忘川谷叛逃,以那个魔头的性子,自然不会再有你们好果子吃,必定要活生生把人折磨至死才肯罢休——话说,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你不是我兄长的好友么?”江令桥审视着他,“怎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既然知道他的苦痛,难道就没有半分可行的法子?”
一连扔了好几个问题过去,却丝毫没有要替官稚答疑解惑的打算。
“我要是有法子,早就狠狠敲上李善叶一笔了,还会不动如山到今日?”他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抬眼将话锋转去了另一个人身上,“不过,总会有人有法子的……”
“谁?”江令桥的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隐约跳入了些许的期许和焦灼。
“我。”
闻言,江令桥蓦然回首,定定地看着声音的来源——
容悦。
他轻点了点头,同她道:“还有你。”
江令桥正欲再问些什么,而此时,身前官稚的声音又响起。
“早便听闻容公子医术无双,先前的义诊已有见识,几帖药下去就医好了我的不寐之症,更不用说李善叶在我耳旁的夸赞。其实蛊虫早就想请教一番了,只不过此前多有不便,拖到今日才相见,实在是失礼!”
街头……义诊……
容悦忽的想了起来!数月前为了吸引陈家二子的注意,确实曾有过几日的义诊,便是那时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不过那日的官稚并不似今日这般张扬,一身百衲衣,瞧着也并不像个膏粱子弟,更像是超脱浊尘的世外之人。
那时或许曾有过片刻的犹疑——清修之门,青壮之年,究竟能有何忧虑以至夜不能寐?只不过义诊之前往来者众,此事便也暂且按下不提,事后如过眼云烟,不起波澜。
容悦淡淡地看着他,总觉得一切并不全是巧合,眼前人消息很灵,城府很深。关于此人,他们一无所知,一切的答案,需得李善叶醒来才会有知晓的希望。
他转而问江令桥:“你的舍利可还在身边?”
“在。”虽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江令桥还是不假思索地取下腰间香囊,拆开封口的绣线,从中取出一颗佛光古朴的舍利递于他手中。
“方才在忘川谷,巫溪的面色就明显不对,而现今到了此处,这位自诩是你兄长朋友的人,同样也在好奇你为何丝毫不觉得痛苦。”容悦接过舍利,一面说话一面将它封于李善叶手中——
“咒术控制的乃是蛊虫,蛊虫即为邪祟灾病。佛光舍利可避虫蛇猛兽、祛邪祟病疾,用于镇杀蛊虫,清缓其苦楚最为有效。只要他能一直将舍利置于身边,不出数日,体内的蛊虫定然能全数殆尽,从今往后,便再也不用受旁人拿捏……”
容悦一番话还没说完,座前的官稚忽然变了脸色,立时从座上站了起来:“不行!”
他几乎是有些跌跌撞撞地疾行上前,夺下李善叶手中的舍利:“不行!不可以!”
“你在做什么?”
江令桥声音陡然抬高,正欲将舍利要回来,就在这时,李善叶醒了。
清醒是痛苦的,伴随着蛊虫在五脏六腑间攀爬啮食,他的脖颈之间青筋暴起,血脉偾张。想来是巫溪彻底催发了他体内的蛊虫,此间痛苦显然比从前的月圆之夜都更为骇人,且只要她不抬手饶过,这般痛苦便永无止境。
官稚似乎能清晰地看到他体内那些蛊虫顺着脏腑爬入头颅中,它们在其间张扬穿行,茹肉饮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叛徒的穷途末路。
眼看着李善叶头痛欲裂,疯了似的捶着头扯着发,而瞳孔渐渐失去颜色,脸色愈来愈苍白,江令桥乱了呼吸,骤然转头看向官稚,语气近乎是威胁:“把东西给我!”
官稚自然知晓此时的李善叶有多痛苦,他曾见过无数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李善叶有多渴望救赎。
可是,他也知道,若用一刀斩尽的法子,那不是救赎,而是连同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和希望一同斩断,纵然他活过来了,也只会比死亡更痛苦。
看着李善叶腕间渗出的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红艳艳得像一道眼泪,官稚只觉得灵魂在颤抖。他将舍利放回容悦手中,目光里尽是郑重和坚毅:“蛊虫不可尽除,容公子若是能够明白其中的苦心,只管除去痛苦的根源便罢。”
三分话七分意,官稚话中的度不深不浅,只有容悦听得明白。在探及脉搏的那一刻,便可知晓李善叶体内蛊虫横行,一在体内,一在腕间。
而此时的状况已然泾渭分明,腕间的蛊虫并非首要,体内肆虐的才是燃眉之急,那是巫溪种下的因果。
“什么意思?”一股莫名的无助和茫然爬上江令桥的心间,话语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所有的人都知道缘由,可是与李善叶最亲近的她,却自始至终一无所知。
容悦看了看那颗舍利,将它交还于江令桥手中,末了似在向她有意无意地透露着什么:“待你兄长安然无恙了,他说也好,你问也罢,所有的事终会明朗的。”
这是容悦第二次施法了——只除去体内的蛊虫,比快刀斩尽乱麻更为艰难。他坐回身去,重新瞑目凝力,缓缓结出一道温暖的法印来。
那法印笼罩于李善叶周身之上,落下无尽虚幻的明光。明光令希望催发,令邪秽无处遁形,肉眼可见他面色上的痛苦渐渐舒缓下来,瞳孔的颜色缓缓回复为琥珀色,一切都归于事物本来的面目,唯有他左手腕间,那道可憎的伤痕,还执著地停留在原处。
不知过了多久,法印渐渐熄灭,沉睡中的李善叶眉目平和,周身没了蛊虫的戾气,江令桥紧绷了一整天的面容也终于有了些许和缓之色。
然而,片刻释然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浮现,便看见容悦从面前生生栽倒了下去,再无意识。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江令桥心中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爬过去,这才蓦然发现他周身各路伤痕,只是一身玄衣将血色掩去,蒙蔽了身边人的双眼。
她应该想到的,多少次死里逃生都是容悦承受了大部分的攻击,巫溪又是天地之间唯一的魔,法力深不可测,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逃出生天?
手不知按在了何处,沾染了满掌的血。江令桥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幸而还是有呼吸的,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可以放下一程了。
“让他们好好歇息吧。”官稚立起身来,拂了拂身前的灰,“这些时日暂且居于此处,不会有人知晓的。”
“这是哪里?”江令桥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官稚道:“鸿雁楼。”
鸿雁楼?江令桥听说过此处,若说悲台是中都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那鸿雁楼便可谓是酒楼中的悲台。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我啊……”官稚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鸿雁楼的掌柜,我叫官稚。”
“和你哥认识了这么多年,早就听闻他有个好妹妹,却一直捂得严严实实。既然李善叶是我兄弟,那他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妹妹,叫我什么都好,就是别叫官大哥……”他谑浪笑敖地压低了声音,“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