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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韶华如驶 ...

  •   推开那扇门,眼前的一草一木都与孩提时家中的陈设一模一样。江令桥尘封多年的心底事也在这一刻,一件一件被剖析开来。

      十年了,从前那个见了满院尸首大把大把掉眼泪的小女孩,如今手上沾满了形形色色的血,看见死人和看见活人一样平常,不会再轻易流一滴眼泪了。

      她缓缓走入庭院,一切恍如昨日般平静恬然,她依旧是那个父母慈爱,独得宠眷的孩子,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没有满院横陈的尸身,没有亲眼见到父母双亲亡故的惨烈。

      她有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这是其中最短暂、最美满、最荒唐的一段。

      一切显得那么虚妄而不可及,可此时此刻,所有的景象又都是亲眼所见。心处在现实之中,身却在黄粱梦里。

      江令桥置身于庭院正中,四面的砖墙草木似乎在眼前转了起来,一圈接着一圈,乐此不疲,越转越快,转得人眼前眩晕,冷汗涔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嗯?哪里来的人声?为什么一直在道歉?

      她强忍着眩晕之症转过身,却蓦然看着自己的双亲跪在自己面前,正不住地以头抢地,口中不停地道着歉。

      “爹!娘!你们怎么在这儿?”她的口气先是惊喜,忽而又转为忧虑,“你们这是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正欲俯身去扶他们,却见那二人猛地抬起头来,眼睛大得可怕,额前早已磕得血迹斑斑。他们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看着她,那眼神中没有一丝情谊,满溢的尽是怨毒。

      “都是你!你这个不孝女,滥杀人的恶鬼!败坏江氏门风,辱没母家名节!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会遭报应的!”

      他们指着她的鼻子咒骂她,惨白的手举在她面前,像两道削尖了的亡命牌般。江令桥身子开始觳觫,冷汗从额头沁了出来,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一句辩驳之辞,只是怔怔地摇着头,脚下不住地往后退。

      忽的,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江令桥猛一回头,赫然发现踩的是一只惨白的手,立时惊得向一旁连连闪躲。

      她这才发现,方才父母跪拜道歉的不是她,而是地上的那具尸体!

      江令桥的呼吸开始变得短促起来,胸腔因恐惧而极速起伏着。尽管如此,她还是强忍着不适向前几步探看——那人衣装俭朴,手脚粗糙,再看其面容——

      是吕襄!

      一刹那,恍若经脉中所有的血突然冲到了颅顶之中,挤压得双目泛起猩红来。她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都是你!你这个不孝女,滥杀人的恶鬼!败坏江氏门风,辱没母家名节!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会遭报应的!”

      恶毒的咒骂还没有停止,江令桥只觉得头很疼,像是全身的血骤然被抽干,一股脑都涌进颅内,快要炸裂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瑟缩在角落,捂着头忍不住啜泣起来,口中不停地道着歉,裙裾也簌簌颤抖着。

      是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一个人蹲在了她面前,带来一阵清爽的风。

      江令桥抬起头来看他,是李善叶,童年的李善叶。

      那一刻,她似乎也变回了曾经那个小小的姑娘。

      “哥哥……”女孩仰着头,声音脆弱得像是风中的烛火,脸上挂着晶亮的泪痕。

      “别怕。”他摸着她的头,挽袖替她拭泪,“哥哥在这儿。”

      他低下头,似乎要从腰间取什么东西。然而就在抬起头的那一刻,面目乍然变为成年模样,他手里持着一个冰凉的瓷瓶,拔下红头塞子往她嘴里灌。

      “这就是你用来害人的毒药!吃了它偿命去吧!”

      他掰开她的嘴,粗暴地将所有毒药倒入她口中。江令桥惊恐地睁着眼,却看见那瓷瓶中盛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颗又一颗怒目圆睁的活人眼珠!

      ——江令桥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被褥被浸湿,周身更是一片汗意。

      她做噩梦了。

      她很久都没有做过噩梦了。

      江令桥抬头望了望窗外,天已大亮,时辰并不早了。

      她从床榻上起身,有些虚脱地走向案桌前,抱起茶壶大口大口地灌着水。

      那感觉很熟悉,像是梦中李善叶无情地往她嘴里灌活人眼珠。

      待江令桥下至一楼的时候,六月、初六和秦娆珎她们早已起身,正闲坐在悲台正堂中央的月台上——那儿是舞姬们跳舞的地方,每一个晚上,都是夜夜笙歌的繁华深处。

      初六再没有用头发去遮眼角的胎记,乐于梳妆打扮的秦娆珎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梳头发。

      “别动!”秦娆珎突然一喝,骇得初六一哆嗦,坐在月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才对嘛……”她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欢天喜地地编起花样来。

      虽然身子不能动,但至少嘴还是可以说话的,初六畏畏缩缩地举起手来问了一句:“秦姐姐,还有多久啊……”

      “哎呀急什么!”秦娆珎嗫嚅道,“马上就好了……”

      “你态度好点!”一旁的六月一跺脚,手里的剑登时亮出一半来,露出凛凛的寒光,“一个时辰前说马上好,半个时辰也说马上好,你干脆骑着马梳好了,这么磨蹭!”

      秦娆珎虽不怕她,却也识相地往旁边挪了挪,这才敢翻她一个白眼:“男人婆!你说话不挂炮仗会死啊!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别教坏了初六,否则我找你算账!”

      初六正欲出言化解这每日早中晚不落的唇枪舌剑,却一抬头,看见了正下楼的江令桥。

      “鸢容姐姐!”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鸢容是江令桥在悲台挂牌的名字,从前刺杀时常用,如今荒废了许久,乍然听来,一时间竟还有些恍惚。

      悲台偌大,其中有不少忘川谷的人,却也多是冯落寒手下的不良人。更多的是正儿八经挑选来的歌伎舞伎,有的卖艺不卖身,有的卖身也卖艺。

      她们不是忘川谷的人,守的规矩也多些,不许去二十四雅居,不许涉足后苑,更不许窥视老鸨的别院。然而在外行事需得自己多加小心,也只有离得近了,或是四下无人,初六才敢低低地唤她一声护法。

      “护法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初六一眼看出端倪。

      “是吗?”听见主人有恙,六月连忙凑近看了看,须臾也点了点头,“护法,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做了个噩梦,没什么事。”江令桥淡淡应了句。

      “做噩梦?”秦娆珎忽的来了精神,眼前一亮道,“这个好!”

      她兴奋地仰起头来,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唤了声:“我做噩梦了~”

      而后侃侃而谈道:“这个说辞真是不错,浓情蜜意时说最佳,比什么害怕打雷强多了!要知道并非所有的男人都能在雷雨天做到坦然的,之前我就接过一个小白脸的客,雷声一响恨不得找我借肩膀,真是半点温存都没了。不过做噩梦就不一样!旁人做没做噩梦,做了什么噩梦,他一概不知,何谈害怕一说?这时候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往他怀中一钻,再娇滴滴地说几句软话,什么男人的魂勾不过来?”

      “真是不错……”秦娆珎咂咂嘴,明显还在回味之中。

      六月当即鄙夷地扔给她一个白眼:“你可真是术业有专攻。”

      “你可真是术业无专攻!”秦娆珎小声啐了她一句,“有我这样的好先生,多学着点吧!”

      “嘁——”六月学着她的口吻,“别教坏了初六,否则我找你算账!”

      是时,江令桥注意到冯落寒朝这边望了一眼,未过多久,她也走了过来:“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初六朝秦娆珎那畔努了一眼,抢先告状道:“冯妈妈你看,她又在折腾初六了!”

      秦娆珎正提了画笔将初六眼尾的胎记描摹成凤尾花的模样,本来还兴致勃勃,听了这话登时就不愿意了:“怎么叫折腾!这样不好看吗?你看看,难道不好看吗?”

      六月作起斗鸡眼来:“不好看。”

      “我我我我……”秦娆珎不再理她,继续埋头画起花样来,“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初六连忙伸出手来替她捋一捋,十分真挚道:“秦姐姐,别气,该长褶子了!”

      秦娆珎顿时黑下脸,、冯落寒和六月江令桥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此时,冯落寒向江令桥身边靠了靠。

      “右护法,”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左护法有东西托我转交给你。”

      江令桥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跟着她一同去了二楼雅居。

      人在案桌前坐定,一边是冯落寒,一边是江令桥。

      冯落寒十分恭敬地将一副红穗竹简递至江令桥面前。

      “左护法说最近忘川谷是非多,你还是少去为妙。新的幽冥异路帖已经落笔,借由青鸟传达,现已顺利呈至护法面前。”

      幽冥异路帖,要么是江令桥亲自去谷主面前取,要么是李善叶送到她手上,向来无其他。如今,已经这般繁忙,如此小事都需得劳烦旁人代为转交了吗?

      江令桥的面上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来,混杂着淡淡的苦涩——都是小事而已,何必如此计较。这样患得患失,自己累,旁人也累。

      她不再去想,信手翻开了那载人生死的幽冥异路帖,看着看着,脸色却蓦地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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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