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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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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管你吃不吃辣!”顾珊一下子拔高音量,“自作多情!本小姐不要辣纯粹是因为这两日喉咙疼!”
她说话中气十足,声音也不见沙哑,这点谎话显然站不住脚。
可韩素还是很给面子地顺道:“嗯,是我多想了。
雅间位于二楼,前用一红帘隔断,人影绰绰,悠扬婉转的唱腔便随着舞动的水袖传了上来。
流水般的菜肴一道道端入,摆盘精致,千金难求。顾珊视线在桌上转了一圈,兴致缺缺地夹了几样菜便放下了碗筷,挑剔道:“这回怎么做这么咸,天禧楼的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韩潇潇好奇地尝了一口,嘀咕道:“明明很好吃……”
顾珊转着酒盏:“对了,再晚一些护城河有划船比赛,谁要陪本小姐去看?”
韩潇潇嘴巴塞得鼓鼓的,悄悄低下了头。
韩素搁下碗筷:“潇潇累了?”
韩潇潇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又指了指桌上留了大半的饭菜,轻声道:“姐姐,我没吃饱,你们去吧。”
她手上还拿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上面的冰糖有些融化了,黏腻地粘在细木棒上,闪着细碎的光。
顾珊皱眉道:“小家伙,你知不知来天禧楼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一个人行吗?”
韩潇潇乖乖点头:“没事的。”
倘若顾珊多了解了解如今的天禧楼,她必然说什么都要带着韩潇潇走。
可很多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凑巧。
后来的许多年,三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想,倘若顾珊那日没有突发奇想去护城河,倘若韩素多留一个心眼,倘若韩潇潇改变主意跟了过去,一切的噩梦源头是不是可以避免。
养在温室中的花对世间万物总是怀揣着美好的希冀与天真的向往,见到伪装成锦绣的深渊时,也会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顾珊急着去看比赛,唤来小厮为韩潇潇重新点了几道热菜,别扭地叮嘱她别乱跑,她们晚些就过来接人。
她微微抬着下巴,有种目中无人之感,好心的叮嘱从她口说出如同发号施令,让人忍俊不禁。
韩潇潇乖巧地应下,笑得眼睛眯起,头顶上的两个小球一晃一晃的。
顾珊攥着韩素的衣袖,一拨红帘,急匆匆出了天禧楼,于是空大的雅间便只剩韩潇潇一人。
楼下的大堂似乎在唱什么节目,檐廊的灯逐渐暗了下来,唯余舞台上那一抹光亮。
透过一道红帘,能听到楼下众人闹哄哄的声音,隐约夹杂着“五十两”“七十两”的叫卖声,传到此处却像是隔了层迷雾。
冰糖葫芦的糖霜已经完全融化了,滴落在她的手心,一片黏腻。平日周宁不让她吃这些东西,好不容易得来一串糖葫芦,她很是宝贵,木签子上还剩三颗糖球,她舍不得吃。
隔壁雅间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周遭突然变得很安静,偌大的地方只剩下玉筷与碗碟的敲击声。吹来一阵风,将红帘拨开些许,韩潇潇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有些冷。
“有人吗?”韩潇潇没了食欲,轻轻唤了一声,想让人进来点灯,但她声音太小了,无人应答。
韩潇潇静悄悄地起身,想出去找人,可刚行至门口,却猛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句说话声。
那声音很响,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讨好的笑,像是醉后之语,离她越来越近。
韩潇潇动作僵住了,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恐惧,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双脚像扎了根,浑身如同一块冰冷的铁。
近了,越来越近了,嬉笑玩闹的语调如恶魔的低语,轻而易举地传入她耳膜。
“顾爷,您的口味咱还不知道嘛!您放心,这回给您找的您一准满意!”
“顾爷这回要是玩开心了,以后啊,还请多多照顾小弟们!”
浓重的酒气隔着红帘扑面而来,熏得韩潇潇头脑发晕。
下一秒,带着惰懒与倦怠的嗓音响起:“是处吗?”
“顾爷放心!咱们知道您的规矩!”
脚步声逐渐逼近,而后停在了她所在的雅间前。
韩潇潇攥紧了床帘,掌心的木签深深卡进了软肉,她心跳如擂鼓,几近要蹦出胸腔。
“顾爷,就是这间!”
阿谀奉承的话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红帘响在耳侧,韩潇潇缩在角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该来的总会来。
刷地一声,红帘被掀开,韩潇潇甚至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胸前便传来一阵力,背部狠狠撞在墙角。
剧烈的疼痛袭来,韩潇潇惊恐地瞪大眼睛,却听清脆的咔哒一声——
红帘外的人不知按了哪处隐蔽的机关,隐藏在框中的木门应声而动,缓缓合拢。
“顾爷!好好玩儿啊!”
韩潇潇终于明白过来他们认错了人,可抵着她的那个身躯是那么高大,压倒性的力量逼得她动弹不得。
“放开……”
没吃完的糖葫芦被甩了出去,滚得好远好远,手够不到。
黏腻的糖霜粘上了灰尘,弄脏了。
豆大的泪珠自脸侧滑落,衣衫撕碎的刺拉声清晰又刺耳。韩潇潇惊恐地挣扎着,推搡着,最终换来的却是上位者干脆利落的一个巴掌。
黑暗中,韩潇潇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那人轻蔑的嗤笑,像是利刃,生生剖开五脏六腑,凌迟着她的骨肉。
“都出来卖了,装什么清纯。”
“咔哒。”
雅间的机关门终于完完全全合拢了,最后一丝光也被断在门外,这几不可闻的关门声如同一把剪子,咔地一下,就剪碎了她心中摇摇欲坠的那根弦。
昭康三十七年的上元节是韩潇潇过去十五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她有了梦寐以求的玩伴,尝到了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于是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要迎来新的人生了。
可出相府大门之前,没人告诉她,仅仅一个时辰的快乐,竟要用余生的梦魇来换。
一楼的大堂内,仍有许多人高声喊着价,酒楼掌柜听着不断上涨的数目,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外面的东篱大街上,家家户户都在欢庆着上元节的到来,富贵人家大张旗鼓地在檐廊挂满了灯笼,大手一挥就是数不清的赏钱。即便是贫苦人家,也会选择在这日放下手中的活,陪着孩子出门赏舞狮,猜灯谜,花掉攒了好久的银钱,来换一碗热乎乎的汤圆。
再远一些,护城河上的划船赛已经开始,人头攒动着,紧凑的鼓声咚咚咚地将气氛推向高潮,欢呼声与加油声不绝于耳。
全世界都在庆祝这个佳节,没人知道某个角落有个女孩正经历着世间最为绝望的苦难。
温室里的鲜花被搬到了阳光下,本该像世间千千万万朵野花一般舒展腰肢,于雨露微风中成长。
可惜今夜过后,她的世界暗夜永降,再无晴天。
……
护城河的划船赛比了很久,好不容易决出胜负,顾珊嗓子都哑了,激动得双颊通红:“看!本小姐说什么来着!三队会超上去的!”
韩素轻笑着应和:“嗯,顾大小姐最棒了。”
人一旦沉迷某样东西就容易忘记时间,因此,当顾珊抬头望向月亮时,才倏然惊道:“怎么这么晚了!糟了糟了!过会儿玉竹就要来房中找我了!要是被她发现我偷跑出来就完了!”
韩素无奈道:“大小姐,你在丞相府露了脸,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
“管不了那么多了!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顾珊急匆匆道,“本小姐要回去了!你记得去天禧楼接人!”
“嗯。”韩素应道,“今日玩累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本小姐知道!”顾珊嘴硬道,“要你提醒?”
韩素轻笑一声:“回去注意安全。”
她站在原地,一直等到顾珊的背影远得看不见,才拢了拢披风,转身离去。
夜间降温了,韩素忧心韩潇潇着凉,特意加快了步伐。
天禧楼还是那般热闹嘈杂,韩素笔直往二楼的雅间走去,掀开红帘,却敏感地察觉此地有些过于安静。
“潇潇?”她轻声唤道,又抬手点上沿壁上的灯,这才看到了缩在角落的一个小小身影。
“潇潇?”韩素又叫了一声,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韩潇潇的衣衫有些乱,“你怎么了?”
“姐姐。”韩潇潇自臂弯中抬头,出乎意料地平静,“姐姐又来晚了。”
“……抱歉。”韩素道,“让潇潇久等了,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出去找你们,没找到。”韩潇潇眼角微微发红,看着有些委屈,“可能不小心弄乱了吧。”
她演得太过逼真,竟连韩素都骗了过去。
“你哭了?”韩素并未多想,只当她等得太久闹了脾气,哄道,“姐姐错了,不气了。”
“我没生气。”韩潇潇头顶两个丸子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开来,“我只是有些冷。”
“好。”韩素轻笑道,“姐姐带你回家,很快就暖和了。”
韩潇潇不愧是韩素妹妹,一场戏演得出神入化,一路走下来,韩素丝毫没有察觉异常。
她携人到了相府,轻声安抚几句,便将人送回了自己的屋。
安排完一切,她才缓步踩着落梅行至梅林院,门口不出意料地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傻站在外面做什么,房门上锁了吗?”韩素目不斜视地推开门,说出口的话随意得如同饭后闲谈,“如何?燕国可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