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绕指柔》四季野

51、051

　　下午六点。
　　锦川市火车站。

　　无论什么时候，火车站永远是个热闹的地方，各色的人操着各色的口音，拖着行李来来往往，繁杂而有序。

　　进站之前，秦樱抬手整理了下秦逸并没有外翻的衣领，叮嘱他：回去之后别再离家出走了，去什么地方前一定要和爸妈说，他们现在会放心放让你一个人出远门的。

　　秦逸点点头，也对秦樱“说”：那你要少熬夜，别在电脑前工作太长时间。还有，要按时吃饭。

　　秦樱最近总是熬夜剪视频写脚本，经常一下班回家晚饭也不吃就冲进卧室敲键盘，好几次还是让秦逸这个不会做饭的人给她煮的泡面，可以说忙的晕头转向。

　　秦樱答应道：知道了，等再过一周我就不会这么忙了，会好好休息的。

　　车次开始检票，秦樱目送秦逸走进检票口，向回头看自己的他挥了挥手，用口型道：拜拜，路上小心。

　　秦逸也挥挥手，背着包转身走进了闸机口。

　　今天是周三，秦樱下班后送秦逸来火车站。他当时来锦川的时候只带了一点行李，所以呆了不到一周就回去了。

　　秦樱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觉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弟弟长大了不少，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离开火车站，去找郑楠楠。

　　因为工作原因，她俩很少在不是星期天的时候约着见面，大部分时间都是微信联系。

　　而这次之所以有约，是因为秦樱急着向身为主持人的郑楠楠请教一下，怎么能在几万人面前说话声音不发抖。

　　事情还得上周说起。

　　那天秦樱刚下班，一边走去地铁站一边看手机上各个社交软件的消息，该回复的回复，该拉黑的拉黑，该无视的无视。

　　然后就发现之前那个找她做过两次推广的面霜品牌的pr发了消息，想请她下下周去他们公司参观，而且还邀请她来当他们品牌这次618直播带货的主播。

　　到时候除她之外，还会有个小助理在旁边协助，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说话。

　　秦樱虽然是个UP主，但平时主要是以发视频为主，很少开直播，就算开了，也是和观众朋友们聊聊天说说话而已。

　　唯一一次观看人数破万，她还全程弹琴没有察觉，所以秦樱觉得自己既没经验又没能力，难当大任，就拒绝了。

　　但pr却一直求秦樱，说他们公司内部出了大问题，资金链断了，如果这次618不抓住机会冲一冲销量搏一搏知名度的话，那以后可能就要被收购或者面临倒闭，pr自己也得失业。

　　秦樱是他们品牌合作过的网红达人里，近期流量最好的一位，形象声音各方面也非常完美，所以才想请她来当主播。

　　秦樱本来就是个容易心软的性格，pr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一时冲动就咬牙答应了，这也是为什么她最近这么忙的重要原因之一。

　　两人约在一个咖啡厅见面，因为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了，所以咖啡厅里很清净。

　　郑楠楠比她到的早，坐在靠里的卡座里点了杯喝的，一见到秦樱就招手叫她过来。

　　“你有等很久吗？”秦樱还没坐下就问。

　　“不久，大概半小时吧。”郑楠楠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勺子，托腮问：“弟弟已经送走啦？”

　　“嗯，我去火车站送完就过来了。”秦樱放下包，接过服务员送来的菜单点单。

　　对秦逸的离开，郑楠楠颇为遗憾，“唉，早知道弟弟只呆这么些天，我就应该多去你家做做客——下班后欣赏帅哥简直是打工人最好的福报。”

　　秦樱垂眸扫了扫菜单，对服务员说：“要一杯热巧克力，谢谢。”

　　郑楠楠两手捧着杯子，惊讶地问：“之前每次和你去咖啡厅你都是点茶水的，怎么今天忽然变口味了？”

　　秦樱叹了口气，“还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嘛，喝点甜的可以开心一下。”

　　郑楠楠发现她眉眼之间神色厌厌，果然忧愁的很，放下杯子，说：“不是吧，就直个播带个货而已，你之前又不是没直播过，怎么这次这么紧张啊？”

　　“我之前的那些都是过家家，哪儿能和真的主播比啊。”

　　秦樱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放在桌上推给郑楠楠。是之前pr发给她的关于这次直播产品的介绍，以及脚本。

　　郑楠楠翻开一看，产品介绍里密密麻麻罗列了一堆化学原料，除此之外还有每个主要成分的用途和效果，让人看了头大。

　　她挑眉问秦樱：“这些，都要背啊？”

　　秦樱点点头，“嗯，我已经背完了。但就是说出来的时候有些怪怪的……”

　　“怎么怪？”郑楠楠问，“是普通话不标准吗？我记得你当年还是和我一起考的证，普通话说的挺六的啊，不比我差。”

　　“不是普通话的问题。”

　　秦樱两手交握在胸前，桌子下的脚烦躁地翘起，“是我不自然——就声音很紧绷你能理解吧？跟小时候老师抽人背课文一样，一板一眼的，很生硬。”

　　郑楠楠认真看着她，道：“那你给我说一段呢，我听听到底怎么不自然。”

　　秦樱回头看了眼，发现附近两桌都没人，但她还是不好意思，低声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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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楠楠听一半直接笑趴在桌子上。

　　秦樱被她笑得耳朵红了，有点崩溃，“干嘛笑成这样啊，我明明很正经很严肃的好不好！”

　　服务生送来热巧克力，秦樱端起来，又放下，她刚才有心情点，但现在没心情喝。

　　郑楠楠勉强笑够，坐直了说：“樱樱，直播带货和新闻联播不一样，你口齿清晰语速流畅当然没有错，但你得更松弛一点，更有亲和力一点，那样才会留住观众，才会有人愿意买你卖的东西。”

　　秦樱从她面前拿起一叠资料，扇了扇吹走脸上的热气，苦恼道：“我知道，但我特别容易紧张，一紧张就没法松弛。”

　　“要不你多背几遍？熟能生巧嘛。”

　　“生巧个蛋，我已经背了不下五遍了！”秦樱绝望地捂住脸，快哭出来了，“但还是这样呜呜呜……”

　　郑楠楠赶紧安慰她：“哎呀樱樱你别着急，现在离618还有一段时间，咱们慢慢练，我给你当观众，到时候一定可以的！”

　　秦樱放下手，可怜兮兮地看着郑楠楠，瘪着嘴问：“……我真的可以练好吗？”

　　“当然可以啦。”郑楠楠信誓旦旦，“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特别容易害羞，一到重要场合就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但后来，为了艺考能顺利通过，我每天拉着我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大家子人给我当听众，在他们面前一直练一直练，然后我就不紧张了，最后艺考还进了全省前五十呢！”

　　听她这么说，秦樱眼底的水光渐渐褪去，但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抽抽鼻子道：

　　“但我小时候比你还害羞，甚至有时候遇到陌生人要和我讲话，我还会假装自己是个哑巴，和他比手语……”

　　郑楠楠听了不厚道地笑了，又迅速正色道：“但你现在长大了呀，能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相信我，到时候你一定没问题的，有我帮你呢。”

　　然后就从细节入手，帮秦樱分析——

　　“咱先抛开语气的问题不说啊，因为这个暂时也没法解决，我们先扣扣小细节，比如你对观众的称呼，就很有问题！”

　　秦樱虚心请教，“什么问题？我看很多直播的主播都说的是‘姐妹们’啊。”

　　“那说明你还是看的太少了。”郑楠楠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姐妹们’‘家人们’这种称呼都已经过时了，你要叫‘老婆们’‘宝贝们’，这样才够有亲和力。”

　　秦樱惊讶：“啊？还要叫老婆啊？”

　　郑楠楠开始来劲：“当然了！我和你说啊，你不仅要叫，声音还要特别甜美特别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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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郑楠楠是主持人而不是主播，但因为她平时直播看的多，所以自认为还是比较懂的，一晚上给秦樱灌输了一堆有用没用奇葩正常的直播小技巧。

　　秦樱边听边记，笔记写了足足两页文档。

　　直到晚上十点，她才带着乱糟糟的脑子走进小区大门。

　　等电梯时，郑楠楠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到家了没。

　　秦樱走进电梯，说：“刚到，你呢？”

　　郑楠楠闻言立马动静颇大地咳了两声，“说了要改称呼改称呼，果然你一回去就忘了！”她严肃批评。

　　秦樱立马“哦”了声，想起来这个约定，笑着道：“老婆，我要到家了，你呢？”

　　郑楠楠也一秒笑嘻嘻，说：“你才到家呀，老婆我都卸完妆躺床上了。”

　　咖啡厅的位置离火车站和郑楠楠家比较近，但离天华园有十多公里。

　　她们九点离开的咖啡厅，王兆兴刚巧下班顺路来接郑楠楠回家，而秦樱则一个孤家寡人去坐地铁，九点五十才出地铁站。

　　“知道老婆你有男朋友接，在我面前还炫耀呢，你都炫耀多少年了，还不腻啊。”秦樱揶揄。

　　郑楠楠卸完妆浑身舒适，在床上愉快地滚了一圈，一阵天旋地转后，和秦樱开玩笑说：“我可不是在炫耀，我是在嫉妒。”

　　“哦，此话怎么讲啊老婆？”

　　郑楠楠头头是道地解释：

　　“你看啊，虽然你老婆我有男朋友，但是，我有且只有老王这么一个男朋友啊。不像你，虽然表面上没有男朋友，但胜似有男朋友，还不止一个！”

　　“比如你的帅哥邻居啦、相亲对象啦、之前帮你抓猫的肌肉男啦，有这么多可以选择的对象……我都要嫉妒死你了樱樱。”

　　电梯到达七楼，秦樱走出电梯，从表情到语气全都是嫌弃，“你可拉倒吧，居然还把杜胜算进去了，我怎么可能选择他……”

　　嗯？
　　秦樱刚出电梯没两步就停下脚。

　　“喂？”郑楠楠问，“怎么忽然没声音啦，你那边信号不好吗？”

　　过道空荡荡没有第二个人，秦樱紧盯着过道尽头的楼梯口，那里明明没有人经过，楼梯的声控灯却在她刚出电梯时忽然亮了。

　　但往常她晚上独自回家，那个声控灯从来没有亮过。

　　秦樱紧锁着眉头，不敢继续往前，脑海里浮现出一系列她之前看过的独居女性被变态尾随的新闻，声音紧绷地对郑楠楠说：

　　“不是信号不好，是我家旁边楼道的声控灯忽然亮了，把我吓一跳……”

　　“会不会是电梯开门的声音把灯弄亮的？”郑楠楠猜测。

　　她知道秦樱胆子小，赶紧安慰：“没事樱樱你别害怕，我觉得要么是因为电梯的原因，要么是因为楼上有人经过，你别自己吓自己。”

　　秦樱咽了咽口水，“好。”

　　郑楠楠：“那你赶紧回家吧，晚安老婆。”

　　秦樱本来有点紧张，一听这句话又笑了，快步走去门口按指纹，说：“不行我还是有点受不了‘老婆’这个称呼……”

　　郑楠楠在电话那头大叫：“不行！你这段时间都得这么叫我，叫到你对‘老婆’免疫为止！”

　　“但是真的很羞耻啊！”

　　“那要不这样吧。”郑楠楠给她出招，“你每次叫老婆之前，就想象你面前站着一个超级大美人……”

　　超级大美人？

　　秦樱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张熟悉脸，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的郑楠楠接着说：“比如我。”

　　秦樱失笑，赶紧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幻想擦掉，拉开门时敷衍道：“我进屋了，老婆晚安，行了吧？”

　　郑楠楠哼哼：“这还差不多嘛……”

　　-

　　周五下午。

　　烈日炎炎，街道热的像是炙烤过的铁板，秦樱前脚刚出了商场的旋转大门，后脚就被烫得缩了回去，颠了颠手里沉重的购物袋，决定还是打车回去。

　　要不然从商场门口到地铁口的这段距离就能把她走化。

　　今天是令人愉快的周五，秦樱理应下班后早早回家吹着空调吃西瓜。
　　但是因为她最近更新压力太大了，每天熬夜库库剪视频，不到一个月就把之前的库存全部剪完了，没办法，现在只能拍新的。

　　她打算重新拾起之前放弃的想法，拍做饭视频，所以下了班就来商场买东西。

　　因为不常做饭，秦樱家里厨房的东西少的可怜，连碟子都没有几个，很多东西都需要添置，于是她在商场一口气买了一大堆，堆满了大半个购物车。

　　肉痛地付完钱后，秦樱在APP上叫了个跑腿小哥，帮她把易碎的餐具送到家门口，自己则提着食材回去。

　　回到家后，秦樱把厨房好好收拾了一番，又快速拾掇了下自己，夹了睫毛涂了口红，柔顺的长发侧扎成鱼骨辫，然后穿上碎花小围裙，架好补光灯和摄像机，正式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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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小时后，秦樱第三次打开由保鲜膜包好的面团，发现还是一点发酵的迹象都没有，又不膨胀又不松软，跟个死面疙瘩一样。

　　她终于发现不是时间和温度的问题，灵光一闪，把吊柜里她两小时前打开的面粉袋重新拿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包装上写的根本不是中筋面粉，而是糯米粉。

　　秦樱：“……”

　　她是真想放弃了，没做饭天赋也就算了，怎么一开始做饭眼睛也变瞎了，连包装上的字没看清楚就急头白脸地开干。

　　这下好了，前面俩小时的辛苦劳作都白瞎了吧。
　　秦樱想拿揉面的不锈钢盆把自己拍死。

　　不过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毕竟忙活了这么久呢。

　　秦樱的烘焙经验约等于零，搞不清楚糯米粉和面粉的区别是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这俩看外表长的一模一样，加水做出来的东西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所以还是继续按照教程说的往下操作，最后送进烤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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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秦樱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烤箱，戴着隔热手套把爱心形状的“小饼干”拿出来，等它稍微放凉一点之后，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咯嘣。”

　　这不是饼干发出的声音，而是，秦樱的牙。

　　“唔！”
　　秦樱一脸痛苦面具，疼得原地转圈圈，然后把比石头还硬的“小饼干”放回烤盘，舌尖顶了顶那颗倒霉的牙。

　　万幸的是，牙没松。

　　她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要英年早掉牙了。

　　秦樱拿起两块饼干，互相碰了碰，发出的声音跟拿两块鹅卵石对磕没什么区别。

　　她十分疑惑，自己明明都是按教程做的，连烤箱烘烤的时间也一模一样分秒不差，只是原材料有一点差别而已，怎么就炼化出这么个诡异的玩意儿？

　　秦樱又不信邪地从柜子里翻出一袋钟淑敏年前买给她的补脑核桃，拿一个放在刚才擀面的菜板上，秉息凝神，用自制小饼干一砸。

　　核桃碎得四分五裂，死相凄惨。
　　但饼干却完好无损，甚至都没掉多少碎屑。

　　秦樱：“……”

　　怎么办？她最开始还想着拍完视频拿这些饼干当晚餐的！

　　“我还吃个锤子啊！”秦樱气得不行。

　　然后又转念一想：感觉吃这个和吃锤子好像也没差……

　　她脱掉围裙，备受打击地瘫倒在沙发上，一边思考人生，一边怀疑人生。

　　直到茶几上的手机传来震动。

　　秦樱半死不活地拿起手机，驼着背，看到消息后脸上升起一阵惊讶，立马坐直了起来——

　　“胖虎要请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