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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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好的林先生，没有问题的话这里直接签字就可以了。”
海城公安局里，林景深垂眸，依言签字，还了笔，静静在一旁等着警察整理笔录。
警察见他不走，开口询问：“已经可以离开了。林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景深默了默：“程警官，这真的只是一起意外事故吗？”
程建民手里收拾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林先生，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起事故还在侦查中，所以我们不能将相关信息透露给你。希望您能谅解。”
林景深颌边肌肉突然紧绷，几秒后又缓缓松开。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好的……谢谢。”
林景深双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没有要走的意图。程建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
警局靠里的办公室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紧接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出来，身后跟着一位无措的女士。
两位老人被女人扶到椅子上，哭声歇了，还不住抹眼泪。女人也哽咽地给两位老人顺气，安慰的话似乎太苍白，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景深自然也被那边引去了注意。他刚收回目光，就听到旁边感叹：“那对夫妻找了女儿三年了，也是……”
他一转头，看到又一位警官，小麦色的皮肤，脸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警官察觉到林景深的目光，冲他一笑，转手拍程建民的肩膀：“程哥，等会开会。”
程建民回他知道了，看向林景深。林景深很通情达理地表示自己该走了。
他谢绝了程建民要送他离开的提议。刚要走，突然一串脚步声急急朝这边传来。
来人陡然撞到他的左肩。我看见林景深本就没什么气血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他被撞得后退一步，而那位毛毛躁躁的“肇事人”直接坐到了地上去。
“跑什么跑？！”
程建民眼疾手快扶了林景深一把，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很低很低的痛哼。程建民刚想教育那走路不看路的人一通，却有人比他更快，听声音还挺生气。
出声的是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色职业装，及肩黑发松松绑着，眉眼凌厉。一位女警跟在她身旁，看起来是刚办完事。
叶时安坐在地上，仰头望她，温和内敛的眉眼耷拉着，看起来楚楚可怜。
“……姐。”
叶桢秀眉紧皱，她看着地上的叶时安：“你给我起来。”
叶时安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抱歉啊先生，”训完弟弟，叶桢转头面向林景深，很诚恳地道歉，“我弟弟刚刚太着急了，不是存心撞您的。您有哪里受伤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林景深淡淡望去，又扫了眼躲在叶桢身后的叶时安，眼中微不可查地流露出出一丝烦躁：“我没什么事，不用去医院。”
“走了，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这话是对程建民说的。
程建民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面叶桢还在数落叶时安。
“你跑什么跑，毛毛躁躁的像个什么样子？”叶桢讽刺道，“不知道的以为是你姐死了呢，要你跑过来认尸。”
“我……我没有这样想……”叶时安辩驳的声音细如蚊呐。
这应该是一对亲姐弟。
叶时安和叶桢的气质大相径庭，一眼望去，根本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俩有这么近的血缘关系，但若是仔细看，又会发现姐弟两的眉眼又是出奇地相似。
但我没心思去仔细打量。又酸又涩的心绪堵在喉头，出也不行，咽也不下。我深吸一口气，勉强按耐下心中的焦躁，在林景深身边团团打转，担心他的左手的同时，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先前在警局，在叶时安身边听到的一道诡异的电子音。
“您的主角攻已出现，请宿主尽快进行攻略行动。”
（四）
“主角攻”是什么意思？
“宿主”是什么意思？
“攻略”……又是什么意思？
最诡异的是，那道电子音总给我一种非常强烈的熟悉感。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那玩意儿就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我心思一团乱麻，根本抓不住它。
林景深的车停在警局外面。我满腹心事地随着他上了车，一声巨响，惊得我回过神来。
林景深突然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他用的是左手。手指骨节由于过大的握力而泛白。我看见他紧紧咬着下唇，一丝血线在林景深松口后顺着唇缝流下来。
他把头埋进了臂弯，靠在方向盘上。被砸的轿车发出一声接一声鸣笛，像谁的咆哮扩散在空气里，又钻进车里来。
裹在黑西装里的脊背因为剧烈的喘息起伏着。我听见林景深发出艰涩的哽咽，晶亮的水珠顺着下巴砸下来，又隐进照不见光的黑暗中。
（五）
林景深的左手受过一次伤。
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他的堂弟林郁岑不慎落了水。暴怒的林哲远一脚把他从三楼楼梯上踹下去。彼时林景深还是个左撇子，左手下意识撑了一下，从三楼滚到一楼时，折断的小臂臂骨就把他的左手戳了个鲜血淋漓。
然而骨折的手臂刚刚接回去，医院的点滴还没有打完，林景深就被接回了林家。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
林家祠堂，林景深跪在林家列祖列宗牌位前，殷红的血从背上从横交错的鞭痕中渗出来。林老爷子——彼时还是林家家主的林世江，握着鞭子，沉沉问他。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林景深不知道。
如果是错在莫须有的害林郁岑落水，他也已经用整条左手偿还了。如果一码归一码，为什么林哲远不用被叫到祠堂来，跪在四排灵位前，被鞭子抽出一条又一条血痕呢？林景深的那位叔叔，他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醉生梦死。
但是林景深习惯了。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他知道林世江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可他偏不要说，宁愿被打死也不要说。
林世江打到最后自己都累了，林景深依然倔死不吭声。沉稳自持的林家家主，被气到浑身发抖，鞭子一甩，带着满肚子火气摔门走了。
“好、好、好，你就在这里给我跪到想通了为止！谁都不许来看你！”
“这么能犟，我倒要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林景深跪了一夜，直到早上高烧晕倒被送到医院。因为不当的照顾和之后林世江让他伤上加伤的行为，林景深的左手从此落下了难以修复的毛病。
林景深醒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盯着虚空中一点，眼神涣散失神，谁来都不理。
他从来都知道林世江为什么会这么对他。
林世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沉迷艺术不愿跟他学习接手家族，后来更是违背他的意愿和草根画家结了婚，不久把自己的妻子精神折磨到选择自杀，随之殉情；小儿子道德败坏，早就被清高的林世江踢出了继承人的行列，即使后来顺着林世江的意愿和庄家小姐联姻，在林世江眼中也是死人一个。
而林郁岑，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更是为林世江所不容。
如此看来，林家继承人的身份就只能落到林景深身上。
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一废，年岁渐长的林世江越来越为林氏的未来揪心。他想快一点培养林景深无可厚非，但人老了却落入欲速则不达的怪圈。激进的方式换不来早熟的天才，只能拉扯出早夭的嫩苗。
林家封建、压抑、阴冷。这个家里没有温柔的亲情，只有冰冷的规矩。一代又一代封建古板的林家人把自己活成一块薄板，又接着把后代压成薄板。
林世江确是这么过来的，也是这么对自己儿子的，对待林景深又是变本加厉。
林景深知道林世江压在自己身上的期盼，也理解他的行为。但是理解不代表自己没受到伤害，不代表他不恨。
但是这点恨意居然随着林世江的死消散得干干净净。
林世江出殡那天，林景深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白茫茫的一片。
他恨林世江吗？以前是恨的，现在不确定了。
那么他爱林世江吗？不知道。
爱吗？他其实恨他。不爱吗？那他又为什么会感到如鲠在喉的哀切？
林景深对林世江的感情相当复杂。
纵然林世江对林景深的所作所为很残忍，但偌大的林家，在林景深母亲去世后，唯一算得上关心林景深的亲人也只有他了。
尽管这关心可能没人想要。
林景深的母亲仅仅陪了他短短六年，在林孟迟——林景深生物意义上的爹，不间断的精神折磨下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林孟迟不算什么坏人，当然也算不上完全的好人。他一辈子都在忤逆自己的父亲，绝不向家里妥协。
他热爱艺术，在画展遇到后来的妻子。两人对艺术的见解一拍即合，可以说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很快就坠入爱河，然后奉子成婚。
林景深刚生下来的时候，他的家庭其实很幸福。温柔的父母，优渥的家境。但这一切都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孟迟有很致命的性格缺陷和精神缺陷。他一直反抗，因为一直深陷痛苦。家庭给他打下的烙印就像恶鬼的诅咒。他敏感、多疑、控制欲强，狭小的精神世界除了艺术和妻子容不下其他人。从两人相识开始，林孟迟就有意无意地对自己的妻子进行pua、精神虐待。但都还并不易被觉察。
直到他的妻子生下林景深，分出大半的精力给了自己的孩子后，林孟迟开始发疯了。
林孟迟从来是一个软弱且自私的人。他意识不到一个丈夫应担的责任，只想贪图传说中的爱情。他对爱情的全部理解来源于奥尔弗斯，那个为了妻子下地狱的男人。但林孟迟的妻子在他手中是一支被折下的花，以极快的速度枯萎，消亡。
妻子离开后，林孟迟的精神支柱轰然崩塌，三天后抱着妻子的骨灰从高楼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