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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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时候，陈述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他和外婆一起生活在远离市区的乡村，青山绿水间，他跟在邻居哥哥屁股后面上山挖笋，踩着溪流看大一点的孩子蹲在一起抓螃蟹。夏天，外婆会摘来满满的杨梅，吃不了的就做成酱，其实日子过得充实，小陈述只是在偶尔闲暇的间隙，很偶尔很偶尔地想起，要是爸爸妈妈在就好了。
妈妈来看他的日子，他总是很开心的。
妈妈会带来许多新奇的玩具：能打开后备箱和引擎盖的汽车模型、能发出声音的变形金刚、还有许许多多的进口零食，小陈述也会因为其他小伙伴因艳羡发出的惊叹而感到有些得意，但他最开心的还是能见到妈妈。
爸爸从来不会去外婆家看他。
每当妈妈穿着精致地从车上走下来，摸着他的脑袋让他去换一身得体点的衣服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是要和爸爸一起吃饭的日子了。
他常听村头的小虎说他爸爸妈妈，小虎的爸爸妈妈也在外工作，并不常回来，于是两个小朋友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小虎的爸爸妈妈偶尔带着小虎进城，每次回来他都会手舞足蹈地告诉小陈述，他爸爸妈妈带着他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吃了哪些好玩的东西，他坐在爸爸的肩头在露天广场看喷泉表演，还去吃了城里的麦当劳。
陈述从来没有做过爸爸的肩头，也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过露天广场。他见爸爸永远是在装潢华丽的饭店，他的喉咙上打着勒紧的领结，大人的椅子对他而言太高了，但妈妈不许他晃腿。
爸爸在饭桌上没什么话，也不会像小虎的爸爸一样问小虎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只会在饭后摸摸他的脑袋，说一句陈述好像长高了。小陈述偶尔在爸爸身上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情绪，那时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他长大了，他恍惚间会想起当时的画面，觉得那大概是一种名为局促的东西。
然后，他搬到妈妈的房子里。
他见爸爸的次数变多了，他开始觉得爸爸没有他想得那么可怕，爸爸很少笑，但从不骂他，每次见他都会带一些礼物，有段日子，他甚至期望着，日子可以就这么过下去了。
再后来，再后来，在他告别黄新月的那个下午。
他跟着妈妈一起坐上轿车一路从平江来到了珠城的大房子，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他在20分钟前刚刚听说的，自己的亲哥哥。
陈予泽那时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朋友，刚刚失去了母亲。
身着白西装的小男孩眼眶通红地盯着他，愤怒的红血丝布满的眼白，陈述被吓得往董心晚身后缩了缩。
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予泽，不可以没有礼貌。”
董心晚赶忙推着陈述上前。
“阿述，快叫奶奶。”
陈述的右手揪着董心晚的衣角，怯怯地喊了声奶奶。
“这孩子，喊大点声呀，你这样奶奶怎么听得见。”董心晚拽着陈述揪住她衣角的手，又把他向前推了几步，“大点声喊。”
“奶奶。”陈述努力抬起头，让自己的声音放出来。
“行了行了。”老人摆了摆手，慢慢坐到沙发上，“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陈家也没那么缺孙子。”
“予泽，家里来了客人应该怎么样？”她转头看向低头擦眼泪的男孩。
陈予泽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他抬手用力地擦了一次又一次，好像都要吧皮肤蹭破。
“阿姨好，弟弟好。”他终于抬起头，眼睛却看着地板，“我是陈予泽，给予的予，恩泽的泽。”
董心晚忙笑着走上前，又因陈予泽躲闪的姿态有些尴尬地缩回手。
“陈予泽，这个名字起得真好，这是弟弟，”董心晚回过头向陈述招手，“阿述，过来和哥哥打招呼。”
“这是我妈妈取的。”男孩的声音哽咽但坚定，像一声惊雷，霎时间，小陈述感到全屋的注意力都聚焦于此。
董心晚总是惯会缓和气氛又惯擅附小做低的，那天，从头至尾，小陈述没有见到爸爸，但妈妈最终带着他搬进了那个家。
……
陈述讨厌哥哥许多许多年，上小学的时候有人在他的座位上倒胶水，有人把他反锁在卫生间，做早操时他会被故意推倒，然后听到身后人的嘲笑。他们在背地里窃窃私语，也在当面用最天真的恶毒讥讽。而老师往往偏帮着视而不见。后来到了中学，幼稚的恶作剧不再流行，取而代之的是群体的孤立和漠视，以及变本加厉的暴力。他的作文会被同学用嘲笑的语气在班级宣读，他的雨伞会在某个雨天不翼而飞，后来他下楼梯的时候都习惯走在最后，这样就不会有人从背后伸手推他一把。
而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陈予泽状似无意地向朋友和同学提起自己的家事。
后来有一天，他在客厅的柜子里找到一箱旧时的CD。
上面的字迹娟秀，用记号笔细心地在每一张碟片的外壳上注明了日期和场景。
鬼使神差地，陈述把那箱CD搬回了房间。
他买了CD播放器，然后把视频按时间顺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
视频里记录了陈予泽的童年。
他有妈妈的童年。
离开的姜女士是一位很温柔的人，陈述在许多人口中听说过她的好脾气，陈述见过她的照片，这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视频中的声音比他想象中来得年轻，比起一位娴熟的长者，更像一位活泼的姑娘。
她叫给小朋友的第一个词语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宝宝。
宝宝似乎是她对陈予泽的昵称，慢慢长大的男孩会因为她在同学面前叫自己宝宝而皱起眉头涨红了脸。
她会带着陈予泽逃掉他讨厌的礼仪课。
双手环胸嘟着嘴的男孩侧脸出现在屏幕中央，镜头背后的声音笑着道歉：
“对不起嘛，不要生妈妈的气好嘛。”
她不在乎陈予泽的成功，而是教他享受过程。
没有人会不想要自己的妈妈能像她一样，在换下一张碟片的时候，陈述想。
他忽然想到几周前的辩论命题：从未得到与得到后又失去，哪个更痛苦。
在痛苦与痛苦的较量间，陈述觉得自己突然不那么讨厌哥哥了。
或许，如果是他，稍加行动就可以报复到自己讨厌的人，这样的权力实在叫人忍不住实施。
碟片很多，箱子摆了两层两排，发到最后一张时，背景变成了医院。
高级病房的装潢温馨得让人看不出这是医院的病房，但仪器的运作声时刻提醒着当下的场景。
陈予泽沉默地坐在床边帮妈妈削苹果。
他一面低头削着皮，一面低声道。
“为什么你不拍拍自己。”
“妈妈现在的样子不好看呀，我想多拍拍我们宝宝。”
男孩脸上全部的肌肉仿佛都用来压制自己的哭腔，他哽咽半晌面向镜头开口：
“那要是我想你了该怎么办？”
插着针管的有些苍白又有些浮肿的手轻轻搭上男孩的手背。
“想我的话，就看看碟片，看看照片，如果很想很想，哭也没有关系。”
“泽宝，难过的时候，哭一哭会好受很多的。”
一滴泪不知何时从面庞滑落砸在裤子上，陈述后知后觉地抹了抹眼泪，起身把碟片理好放了回去。
算了，他原谅陈予泽了。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