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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下乔入幽 下 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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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使了个眼色,意图让李存孝且看看四周。李存孝的心中虽然盛满怒意,眉心都拧紧了好几圈,还是扫视了周围。
男子带来的卫兵早已都举起了陌刀,都面朝他们。有些冲进了药房,保护案几前的男子,有些则把门口堵住了,不让他们出去。
李存孝轻扯了嘴角,眼底早已泛出嗜血的目光。
李克用一眼瞟去,心中了然那不安的因子。他轻颤食指,示意还立在旁侧的一老一少,把这巨大的隐患拉开。
身体单薄的二人虽有不愿,但也没法子,只得一人双手,把壮如五头牛般的李存孝拽到一旁。所幸,这李存孝也配合,同他们一块退到了后处。
李克用的眉眼才稍微松下,他负手而立,蓦的抬起眼,台上的男子正眯眼朝他笑去。他的眸子又轻飘到了那被吓得脸色发白的阿郎。冷眼扫过那些举刀的卫兵,他一脸从容地走到了小郎面前:
「我想请问阿郎,你是何时瞧见?可有人证?或有物证?」声音平淡,但眼睛已布满寒意。
正当那阿郎欲开口时,李克用随即按住了他的肩,唇角贴在了他的耳畔,打断了他:
「我想以阿郎的身份,纵使使君下令,也须有我阿耶的令牌,才能进入。存璋,这几日可收到任何指示?」
李存璋立刻拱手上前,言语肯定:「没有,这几日是休沐日。大部分人都回乡了,可没收到这种指令。」
李克用的眼下尽是冷意,他微瞟那颤抖的肩,他勾起了笑:
「假借使君之命,又擅闯库房,这罪可得再加一等。阿郎你可得想清楚了。」这话一落下,压住阿郎的手同时落下。
最后几个字,极其清晰低沉,远处的阿宁都觉得背后如被千针刺伤了般。
这强烈的气场,是杀意。
「这......」阿郎慌张地转过脸,看向案几上的男子。
男子一语不发,但捋着胡子的手早已停下。
阿郎瞧着那张沉下的脸,他的目光瞬间凝固,喉咙也一起发紧:
「我是真的看见了......」
一阵大笑传来,阿宁往上探去,只见李存孝仰头大笑,直笑得眼角进出了泪水。他用指腹擦了擦眼后,忽见他勾动了嘴角,褐色的幽眸泛起了狠戾:
「说说是哪只眼看到了?要不我替你……挖出来洗洗?」
「阿孝!放肆!」李克用即刻躬身,朝向男子赔罪:「使君,这都怪我教养无妨。」
他凝眉,黑眸蒙上了一层冷意:「阿孝,你身为都统,却敢威胁同僚!你可知罪!立刻去领一百个板子!」
李存孝剜了那阿郎一眼,唇边溢起了无尽的寒冽后,转即跪下抱手,接下领命。
此时,高坐案前的男子才缓缓起了身,轻笑出声:「李牙将,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他走下了阶后,顿住了步,轻蔑地看了眼正跪下的李存孝后,又对李克用晓之以理:「这如今,党项乱事,朝廷可急需用兵!切莫因此等小事,而迁怒于属下。」
「哦?小事?」李克用微眯了瞳眸,嘴角却不置可否地弯起:「这等无礼,若此时不加以教训,日后必会成为以下犯上的祸端。陈使君,你说是不是呀?」
男子的手不知何时重新摸上了胡子,颌首扬起了笑:「也是。李牙将,我竟不知你也知晓这些道理。」
李克用的唇角勾起一丝冷嘲:「陈使君你……莫不是出言讽刺?」
「玩笑话,玩笑话罢了。」男子甩了衣袖后,带了两声干笑,企图以笑带过。
「陈使君,我只当玩笑话。」李克用余眼睨了眼还跪在的阿宁,他的瞳孔一缩,眉心又动了动:
「今日,党项残民卷土重来,缕犯我大唐领域。我仲弟刚被圣上册封振武都校,当为此事尽心尽力。吾父深受圣人信赖,年初才刚特赐于大同军节度一职,大同还为此擢升为府镇。奈何吾父此刻依然留京赴任,云州只剩下身为长兄的我。年初我又得圣人恩赐,担任云州牙将,镇守大同。于孝、于义,我都无法为父亲、仲弟,担任一二。于忠,亦无能为圣人解忧排难。我新城李家,能得圣人赐皇姓之恩,预备属籍。这万年的怀才之遇,我们李家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我以新城李家三郎的名义,特献上弓器千把、横刀百副、盔甲百副予振武军!为振武抗党项蛮子,尽份心力!」
男子的眉梢微挑,眸子骤然一亮:「果真可以?」
一丝阴冷的笑容,在李克用的嘴角一闪而逝:
「长兄如父,父亲在京,自由克用作主。」
大力地拍上了李克用的肩,伸出了拇指赞叹:
「不愧是李牙将!圣人当初可没看错人!前些日子,你俩父子入京时,圣人还说你少年出英雄呢!」
李克用轻睨了那只手,他嘴角的笑意犹在,但没笑到眼睛里去。
「可惜没马匹呢。」男子叹了口气,眼神却转溜地到了李克用身上,顿住了几秒,宛如等待他的答案。
但在看到那双唇角渐渐散去笑意时,他的面色逐变凝重,立刻摆手示意:「罢了罢了。甚好。多谢李牙将!我定会告知天下,你们为国为民行的好事!」
李克用的脸色依旧冷冽,男子出声吆喝:「你们还在干嘛?还不把刀放下!把防御府当成什么地方了!还不赶紧收拾收拾!」
那些卫兵齐齐把刀收下,退到了药房外等候。
男子扬了扬广大的衣袖,拱起了手:「那吾先告退了。多谢李牙将……」
「且慢。」瞧着那负手而立,准备跨出门槛的背影,一阵透着冰冷的低嗓,张开了口,唤住了他。
那把声音的主人,眼波流转,似有笑意在眼中倏然蔓延:「陈使君,今日这事…..」
「对对对!」男子停下了脚步,剐了眼在旁侧唯唯诺诺的阿郎后,一掌便朝他打去,阿郎的脸上瞬间红肿。男子像是不解气般,又把他踢到,狠狠地在他身子补上了几脚:
「你好个胆子!竟敢非议毁谤同僚!你当该割舌谢罪!」
听见「割舌」二字,还在跪着的阿宁心中不得一颤。
「使君,奴是真瞧见这个李都统与那小郎君在库房……」只见那阿郎捂住受伤的脸,泪水鼻涕唰唰而出,紧抱住男子的大腿不放。
男子还想多踹几脚时,一阵冷笑打断了他们:「陈使君,你不是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要过度苛责手下吗?我看这样,就让他与阿孝受相同的惩罚吧。这样也算公平,也能借此给众将士借鉴。一百个板子?陈使君,觉得如何?」
男子迟疑了一会,立刻踹开了跪在地上求饶的阿郎,扶着胡子大笑:「甚好甚好!」
「使君,这一百个板子,我可受不得啊!受不得!」阿郎大声喊叫,疯狂地朝着男子与李克用磕头。
阿宁不忍看着,她只能微撇过脸,又见到跪在地上的阿郎想要拉住男子的脚,却一把被两个强壮的卫兵架起,动弹不得。男子对着李克用微笑后,冷眼地瞟过阿郎,不耐烦地挥起了手:「来人!把这不争气的家伙拖回去!」
他转脸恢复了温和,朝向李克用施了个礼:「今日让李牙将看笑话了!我回去之后,必定好好教育他们!这就不打扰李牙将了!告辞!」
待到耳边终于清净后,李克用扶额斜坐,良久后才慵懒地抬起眼,从牙缝里冷冰冰抛出几个字:
「你们同我说说,该如何解决此事。」
看着跪在地上的丫头,李克用随手指下旁侧的位子:「丫头,好好坐下。老实的把话说了吧。」
他的声音依旧淡漠,但眉眼间染上了一丝柔光。
阿宁兴许跪了太久,双腿发酸,一时头昏脚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李存孝眼疾手快,一把稳住了她的身。
「小娘子,你没事吧!」李存璋本想上前一同帮忙,但却被李存孝挡住。
李存孝把她拦腰抱起,放到了椅子上。
双眸刚染好的那丝柔光,在看到这一幕时彻底被打碎。他冷冷地掠过一眼后,收回了目光,任冷意随处翩飞:「存璋,你既然先开了口。不妨说说,如何是好?」
「少主公,我……」少年的目光快速地转向李存孝,希翼李存孝能说出些话来,但见李存孝的嘴唇微动,却没说出任何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盯住阿宁看。
他连连摇头,狭眸中闪过一丝恼意,只得垂头拱手:「存璋愚蠢,本想等少主公从朔州回来后,才与少主公相议。却没想……」他瞪住李存孝,气不打一处:「可这厮,却擅自作主,把小娘子带到了府上,还带她去到了库房…….」
「你莫说的就是这女扮男装的玩意?」一阵轻笑后,李克用的唇边覆上了浓浓寒意:「不止库房,我还听说,你们把她带上街了?」
气氛紧绷,压抑致人,吓得李存璋与阿宁都起了哆嗦,反而元凶李存孝面无神情。
李克用的眉目一僵,连连发出冷笑:「好啊好啊。尤其是你,李存孝。我看,平日没少鞭策你,今日都让人骑到我头上来了。」
「扑通」一地,李存孝拱手下跪,低下的眉似有不甘,捏紧了拳,克制了激动:
「少主公,阿孝不解。主公已是大同军防御使,少主公又是唐廷皇亲封的云州牙将。这大同军防御府,就是咱们自家的地。为何还要听从那阉人的话,白白赠予他们武器?就算主公留京赴任,但也是得依靠咱们沙陀三部,稳定代北。唐廷理应对咱们客气有礼、有事必应才是,而不是像今日咄咄逼人、拔剑相向!」
「阿孝,你当真这样想?」李克用敛眉一问。不等李存孝的回答,心中似乎有了答案,眸光逐然一沉:「这话,你莫再说第二次,尤其是在主公面前。」
他拉起了李存璋,双手紧了紧他的胳膊,一眼不忍:「这次委屈你了。下去领罚吧。」
「阿孝…….谢少主公恩赐!」李存孝赶快躬身一辑,但还是不挪动半步。
李克用偏头一叹,眉头微凝起,淡淡瞟了眼阿宁后,又转脸看了不敢抬目的少年:
「存璋,听说你打算给这丫头新的身份?」他微阖上了眸,扶额长叹:「是一名叫作薛景殊的养马小儿吧?」
看到少年唯诺地点头,他放轻了呼吸,又问:「若腰牌、凭证、出身都打点好了,就把这军职调转到药房小郎,也不嫌突兀。其余的,可按你说的做。这些日,尽快找个同这丫头身形相似的小郎,在孙夫子的手下顶替一段日子,直到陈使君离开。」他转脸一语:
「阿孝,你可安心了?」
李存孝垂下了眼睑,深深地作了辑:「多谢少主公成全。」
李克用侧眸瞧了眼后,眉间也渐渐松下,不似之前的扭紧。他随之招了招手,示意了一旁的少年:「存璋,赶紧把这丫头送回去。若再无他要,别再带她入府。」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阿宁,眉宇间拂过一丝迟疑后,她定了定神,突然双膝一扑,不待他人的反应,伏身跪地:「三郎君,阿宁有一事相求!」
所有的目光瞬间靠拢她。
她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男子,眼中闪烁坚定:「小女康攸宁,长安永安坊人。母家自大历年间就在大明宫为医,多年来勤勤恳恳、有功无过。近日因受佞臣挑使,以致圣人下令,连株太医二十余人,小女外公也不幸其中。怀有身孕的母亲同外婆,也遭祸连,下入京兆府里,等候发落。我幸得外公、外婆、母亲的庇护,能得三郎君所救,一路随至云州。若这救命之恩,攸宁只享不报,枉称为人。我母家三代为医,小女自小也略通医术一二。若小女能女扮男装,拜孙夫子为师,精进药理。他日三郎君若需小女相助,只须相告一声,小女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阿宁!」李存孝一把拉过阿宁,瞬间勃然变色:「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孙夫子听了后,也颤颤发抖,急忙垂首拱手。李存璋的喉咙下意识地滑动了一下,话却哽在喉里。
男子的轻柔只凝瞬在了眉眼上,半响之后,他才扬起了笑,声音不见任何起伏:
「救命之恩?在所不惜?」他的额角青筋微抖,指间不由自主地轻扣了案面:「若你早日知晓这道理,今日便不会随阿孝胡来!」
他冷笑了一声,目光凌厉地扫过每一个人:「李存孝、李存璋你们俩各自去领罚!」
一个甩袖,越过门槛离去前,他轻拂了眼,瞟向了挺立跪着的小丫头一眼:「至于你,好知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