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进化多元化》时雨及芒种

1、1

　　窗外是一片昏黄，天色明明还早，可是不见曜日，也无晨星。

　　一个孱弱身影便在这片令人绝望的苍茫中缓缓爬起。

　　随着他的行动，他身上的泥斑一块块剥离，发出“啪哒”的声响，泥土从肩头，脖颈一块块揭落下来，发出一串虚幻的光影，绕着他身周滚落，穿过那人的腰腹，和裸露在外的白得不正常的大腿，直直落尽深渊，良久，响起空渺的什么东西坠底的沉沉声响。

　　那个人仿佛未觉，沾满泥泽的手指微微蜷曲，下一刻一把插进自己咽喉，从颈侧边拽出一截锁链，一点一点拉出来。

　　——带着发散着荧荧幽蓝奇异光芒的血，和几段蠕动的不明物质。

　　他似乎没有痛觉似的，一边拉扯，一边缓缓站直身子，颤巍巍向前迈着步子。

　　唇齿张合，似乎喃着什么，“……七……”

　　那截锁链不知多长，就这么一点点从他颈侧拉扯出来……

　　像是……什么人的肠结。泣血似的情结。

　　他的脚下分明是万丈深渊，可他竟这么生生悬浮其上，不落下也不升起。仅仅一步踏出，便惹得周遭无端扬起飓风，不远处的废墟中似乎有什么挣动，一条断裂的钢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脱离那一片狼藉，向他飞了过来。

　　“——风洆！你敢走出去一步试试！”

　　那是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粘稠的拉扯感，令闻者头晕目眩，恍若失魂。

　　他登时口鼻冒血，含血的嘴角却缓缓扯出一个笑，“……你要的，是一个活着的我……你囚禁不了我了，不能！”

　　话音未落，那段钢筋已经飞射而来，径直穿过他的左边膝盖，令那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身形直接跪了下去——遥遥看去，竟像是又陷进那深渊之中，且还在一点点被吞噬似的。

　　夜色渐渐笼上来，周围更加阴沉，那声音也似舒了一口气似的，缓和几分，“风洆，听话，松手……扯出它，你会死的……”

　　风洆固执地拽着手中的锁链，速度更快地扯着，已经有十几公分的链条露在外面，可是仿佛还无穷无尽似的，血色淋漓，渐渐地周遭都漾起淡漠的蓝。

　　他的七窍尽是血色，带着幽幽的玄色光泽，眼睛尽是墨色，亮着灼灼的光。他的指尖在颤，可是动作不停，那些锁链一直延伸，仿佛每拉扯一分，便丧失他一分生命一般。

　　“嗤——”

　　破风之声，然后是血肉被洞穿，骨骼被粉碎的声响。

　　风洆的身影应声倒下，双膝受创，他伏跪于万丈深渊之上，依然是不坠，不升。

　　身形却似虚幻了几分。

　　那低沉声音愠怒道：“你是要以死相逼吗？你真的以为，你能摆脱它的束缚？！”

　　风洆抿了抿唇，却不再回应——大约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吧？

　　锁链似乎到了尽头，在又一声破风声音里，一段钢筋穿过他的手腕，迸溅出残渣似的碎屑。

　　半空之中，风洆冰凉而清冷地“呵”了一声。

　　——那钢筋的后坐力狠狠带着他的手腕甩了开去，与它一同迸溅出来的，还有那锁链尽头的如同虫颚一般的锁扣——上面的细齿无一例外挂满了血肉，几分森然。

　　风洆的手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重重砸向身体，再无力控制，而他的身体却忽然少了什么束缚似的，一点点升了起来，三段刺穿身体的钢筋似乎已与他不存在同一个时空一般，直直穿过他的躯体坠落，落向深渊之中。

　　上升再上升。

　　风洆的身体一点点虚无，像见到阳光的泡沫一般，渐渐散去。

　　在深渊的黑色雾气飞快涌上来，将他笼罩之前，彻底消失不见。

　　然后……

　　浓郁的黑色雾气几乎瞬时反卷，毫不犹豫向着深渊洞口覆盖而去。

　　“风洆……你为了摆脱这束缚，受了这样重的伤，你真的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半是轻蔑的叹息响起，半晌，那声音喃喃道，“……罢了，也不知道他会活多久呢……我还是先——”

　　又是转瞬。

　　那深渊洞口消失不见，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虚幻一场。

　　可是夜幕，却实打实地笼罩了这个半死不活的城市。不远处一座烂了一半的大楼在微风中颤抖着呻吟，终于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彻底化作了烟尘滚滚。

　　……

　　漫夜，来自地球彼端的忙音骤然嘈杂，交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和极力掩饰的慌乱和匆忙，“呼叫……呼叫……请求支援……澳大利亚基地遇到大飓风……海异形侵犯——”

　　然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大陆会议，亚洲基地总部二十三层（地下），录音播放结束，全场寂静无声。

　　一个中年男人轻声道，“……怎么，总部要派人去支援吗？——为着所谓的人道主义？有必要吗？——这哪里还像是有人生还的样子？”

　　会议室里响起渐进的附和声音，一如那录音开头的嘈杂。

　　——就这样轻易决定了一个基地，世界上仅存的五分之一人类的生死。

　　一个甚威严的女声冷冷道，“都是这样想得吗？”

　　她顿了顿，道，“在这样的乱世，陆上是丧尸围城，海中是异形作乱……若是我们人类还是不团结，那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和可能？”

　　“……可是——谁会愿意去呢？明摆着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一室寂静。

　　女人用长指甲敲了敲桌面颇无奈且疲倦，“那个……之前被关禁闭的中校呢？”

　　“陆闻星？——他？”

　　“谁，就是那个传闻被丧尸感染的中校？……”

　　“——让他去？别是羊入虎口，给人家送一员猛将吧？”

　　“……”

　　下面的声音复起，更加凌乱。

　　“好了——”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压过来，不容置疑似的，“那个人，他只是有丧尸血脉，并不亲丧尸群体，与海异形更无任何牵扯。如果诸位不放心，可以将他押送到海上再放人，若得回归，也算将功补过……”

　　“可是……总还是要给他派人的啊……”又一个声音犹犹豫豫道。

　　女人下首，一个小丫头模样的女孩子默默清了清嗓子，咳道，“那个……总司，不如就让我去吧，陆中校他，原也是我上属……”

　　女人看了看她，又扫视全场，终究拍板，“柯依——万事小心……”

　　“七行者一向小心细谨，闹出这样的事，不排除已经找到丧尸王血脉，因此才对我们这边毫不关心顾及——柯依，此次出行，是无奈之举，也是一个机会——若事不可为，你可带闻星逃离，伺机潜入七行城……”

　　“是，七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