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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紫发男人名叫疏楼龙宿。
在L大与剑子教授的那一次“偶遇”,事实上,并非是他第一次见到剑子仙迹。
两个月前,那个男人的照片还摆在他那真皮办公桌的正中,一角蜷曲着,一角压在他的水晶镇纸下。照片里的男人,站在一处不知所在的山崖上。白衬衫,布裤子,黑色的长胶鞋,大半身掩映在青山翠柏之中,面容并不十分看得清,只是带着微笑,额前三缕毛颇有精神地抖擞着,刘海下,一双黑亮的眼睛不知看向何方,映着苍蓝色的天空做背景,熠熠闪着别样的光彩。
他把桌上的台灯扭到最大光度,用食指与中指把照片夹起来,迎着光,正正地对在眼前,一动不动地过了很久,忽然勾唇笑起来。
眼缘这类感官上的东西,其实难以言说。那是隐藏在空气中的、如同鸽子哨一样微妙的频率,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遇见特定的人,才会心弦轻拨,恍然明悟。
他顺势把照片翻过来,带着一点恶作剧的情绪,让男人的笑脸冲着桌板——白色的照片背面,是一行用钢笔书写的清晰小字——
剑子仙迹。
剑子仙迹。
似乎有什么在暗中牵引,他顺着把那行小字读出来,这个名字写出来平淡无奇,念出来才忽然觉得有一点微妙——舌尖轻抵上颚,嘴巴张合度微小,气息在口腔里辗转流连,声音轻轻浅浅地从唇齿迸发出来,而唇角,始终是上扬的弧度。
他关上台灯,把照片夹进自己常用的皮质记事本里,再收进抽屉的底层。做完这一切,近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把椅背的角度调大,身体向后舒展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不知等到亲眼见到这个人,亲口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状况……虽然在他看来,缘分从来不会是什么虚无渺茫的事情,只是又不得不承认,那些未知的可能性,总是如同一场惊心动魄的探险,永远带着引人入胜的乐趣。
正如此刻,他眼里含着多少有些诡谲的笑,不期然地看有一丝讶异浮上男人的眼睛。
“那个,你认识我?”
“L大历史系的王牌教授,文物修复界的栋梁之才,”他握住男人伸出来的手,掌心贴合,用适中的力度,慢速度、小幅度地摇了摇,“我应该不会认错。”
“错是没错,”倒是丝毫不介意他从什么渠道打探到自己的消息,亦不去深究他为什么一个握手的动作也能做得饱含深意,男人从容不迫地调整了姿态,轻咳了一声:“姓名正确,只是前面那些大张旗鼓的修饰词,大可以去掉。”
他缓缓放开男人的手,忍不住微微一笑。
男人想了想,又开口道:“你找我?”
“在下疏楼龙宿。”他优雅地一欠身,声音深沉温雅:“今日冒昧打扰,乃是有事相商。”
***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手伸到半途,突然被人拦截了下来。
“外面空气好,又安静。”那个叫疏楼龙宿的紫发男人上前一步,伸手轻压住他的臂膀,眨了下眼睛:“如果谈话聊天,那里会是最佳的选择。”
他转头瞥过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把钥匙塞回裤袋,拍拍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虽然名义上是高居象牙塔的教授,剑子仙迹却并非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欧吉桑。关于疏楼龙宿的大名,他也曾经从那些八卦报刊中听闻过,所谓商界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领袖级人物,所谓行事莫测高深叫人叹为观止的精英中的精英……只是那些华丽的溢美之词,偶尔瞥到一眼,他也无非当是闲料一笑而过。
人永远没有先见之明。当彼之时,剑子掰尽了指头,也不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和这么一个不搭界的“精英”肩并肩地走在L大的小路上。
晨练的老师大多已经回家,林荫路上依然没有多少行人。风有些大,青白色的水泥小道因为被清扫得很干净,倒也没有尘埃卷起。沿路那些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早已飘落殆尽,徒留枯枝支楞出来,在风中哆嗦着身子,一味萧索着。
龙宿和他走得很近,时不时的,带着暖意的手背会轻轻擦过。这个人好像一点也不急于去谈那要相商的要事,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会是天气,一会是书籍,一会又是即将要上映的电影,全然都是些琐碎而不着边际的杂谈。
剑子侧着耳朵听着,遇到感兴趣的,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对着。他心里其实觉得很奇妙,明明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认识了许久一般——那是一种看不见的、近乎合拍的节奏,纵然时间地点都没有准备,彼此之间倒也不觉得尴尬。
转过一个弯,踏着碎碎的小石子路延伸过去,迎面便是L大的镜湖。这个季节水势很浅,沿岸有尚未融化的冰凌,一小块一小块,碰到一起,又分开。
镜湖的湖面并不大,两个大小相仿的圆形,中间有水脉相连,取“镜”之名,上下相映成趣。这原本是颇有新意的设计方式,却因为恰似阿拉伯数字“8”字的形状,被学生们笑称是8字湖。龙宿那辆极拉风的加长车就停在那道细长的水脉边,很是招摇的模样。偶有经过的行人,总会回头瞅一瞅,有心想要弄个明白的,再把目光四下一搜索,便会不由自主地停顿住——
在接受第四次的注目礼之后,剑子终于开始仔细探究回头率节节攀高的原因——
两个高高帅帅的大男人并肩散步,原本就极为引人注目,况且,龙宿这个人,即便是什么也不做,只伸腿往那里一站,也是一道夺目风景。
更不要说,这样的情境,好像是……约会。
意识到这一点的剑子,被自己大脑中这个冷不丁冒出的词,大大地吓了一跳。
“怎么了,剑子?”
身边,龙宿很是体贴地柔声问。
他忍住想要脑门抽筋的冲动,是说,才认识一会儿,有必要称呼得这样亲昵吗?
慢慢地转过头去,慢慢地呼吸一下,好在他向来不是那种拿腔作势的性格,停顿了数秒,终于开口道:“那个,龙宿先生……”
话刚出出口,那个人便唇角一勾,他一笑,嘴角边就有梨涡漩漩:“叫我龙宿就好。”
“……好吧,”他耸下肩膀,摆出不予计较的表情,说:“龙宿,既然是有事相商,我们可不可以开门见山地讲话?”
“当然没有问题,”一旁,龙宿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略沉默了一下,坦承道:“那么,我的来意是,想请你为我修复一幅古画。”
原来如此。
他向前一步,听见龙宿在身后,语调平缓,煞是恳切地说:“在古画修复这个行当,我相信剑子你的能力。”
他转过身,面朝着镜湖,湖上风势乍起,把他的头发尽皆吹刮到脑后。他把两只手都插到大衣口袋里,垂下眼帘:“你还真是有够自信。”
龙宿笑:“信心并非没有来处,据我所知,做古画修复这一行的,基本上都是代代传承,没有三十年,很难出师。而在这方面,剑子你可谓是天赋异禀。”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把话接下去。
龙宿不以为意,背着手,像是在陈述历史一般,不急不忙,不慌不乱,开始娓娓道来——
“五年前,从执教L大历史系起,你便开始独挑大梁,成功修复了博物院那数十幅破损严重的名人真迹。”
“三年前,你和道境大学的苍教授合作修复成的那幅《百鸟朝凤图》,足可以称得上是古画修复界的一桩盛事。”
“一年前……”
“好了够了可以了,”把一切都搞得这么清楚,是不是传说中的精英,都有些不为人所知的怪癖?只是这样下去怕是要没完没了。他忙忙地伸手,五指叉开,打出一个休止符:“要是细数过往的话,不如边喝咖啡边聊好了。”
那边厢,紫发的男人眉尖轻轻一挑,半晌,低声笑道:“比起咖啡,你不是更喜欢喝绿茶?”
他缓慢地回过头,直直地注视着那双泛出笑意的、真意难明的鎏金色眼睛,良久,轻声叹了口气:“我只想问,关于我的情况,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龙宿转过头看他,忽然不出声地微笑。
含着这样令人想扁下去的微笑,龙宿走到那辆加长车附近,用遥控打开开关,接着上前一步,轻轻拉开车门,风度十足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那么,剑子,到这里,你愿不愿意与我详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