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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   16、

      “嗞……”

      剑子很不雅观地龇着牙,对着镜子,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

      “医生,”他半敞着衬衫的纽扣,手掌从衣服里伸进去,揉了揉自己的右肩。粹不及防的,一阵尖锐的痛感顺着脊椎直冲脑门,扯得他嘴角一撇,眉眼都跟着耷拉下来:“医者仁心,轻一点,轻一点好不好啊。”

      “扎针嘛,就要讲究一个稳准狠。”

      身后,穿着白大褂、个头矮矮、留着两撇淡黄色翘胡须的医生微微俯着身,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不要怕痛,”他一面晃了晃手中银光熠熠的长针,一面笑眯眯地说:“这样才可以活血化瘀,你难道不想好得快一点吗?”

      “是想好快点没错,”剑子扭着脖子往后看了一眼,莫名有点迟疑:“只是……呃!”

      话没说完,肩膀上钻心疼痛的地方,又稳、准、狠地挨了一针。

      “是就对了嘛。”

      医生扶了下鼻梁上那副圆圆的小眼镜,笑呵呵地捻了捻针头,仍然一派乐天地说:“你福大命大,泥石流都躲过去了,这点小痛还算什么?”

      自然灾害和人为伤痛不能等量衡之啊。剑子哀哀地叹了口气,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问道:“医生,你是不是练打靶出身?”

      “瞎说。”医生疑惑地瞪大眼,“我家世代行医,是哪个说我是打靶的?”

      剑子笑起来,所谓大隐隐于市——矮个医生名叫惠比寿,合家居住在滇南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里,虽然貌不惊人,却有着极其高明的扎针技术。剑子足够幸运,被当地人介绍

      到这家小诊所,一个多小时的针灸下来,尽管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他右肩处的砸伤却也缓解了大半。

      “……差不多了。”

      惠比寿医生抬眼瞧了瞧墙上的时钟,弯腰一一把银针拔下来,齐齐地摆进不锈钢的小碟子里,笑了笑,说:“只要不做剧烈运动,明天早上就会好很多了。”

      “唔。”剑子低着头,用一只手扣好衬衫纽扣,低眉顺眼,一脸谨遵医嘱的乖巧模样:“我明白。”

      收拾好东西,他和医生挥手道了谢,转身掀开了小诊所的白底红十字的棉布门帘。

      待在房间里不知日月昏晓,出门后才发现,日头西沉,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小镇上居民日入而息,街道上空荡荡的,一只花斑猫翘着尾巴正沿着墙根,漫不经心又姿态优雅地踱着步。剑子手里拿着一把伞,一路慢慢走着,转过街角的时候,抬起头,只看到远远的山麓起伏间,隐隐约约的,升起一轮淡淡的圆月,横卧层云,斜挂疏桐。

      刚到七里源的那个晚上,倚窗所见的,似乎也是这样一轮浅白圆月。

      时光是多么奇妙的东西,转瞬弹指间,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数日来所发生的起起落落,离离合合,生生死死,一旦落了幕,就如同落定了的尘埃,通通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往事。

      ——人生原不过如此。

      天幕越发黯蓝下来,晚上的气温有点低,北风掠过树梢,幽幽地往人的衣领里钻。剑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再转过一条街,就是他和佛剑临时居住的小旅店。

      那是一栋不知什么时代建造的木楼,清幽而陈旧,一楼由店家自己居住,二楼三楼则被辟做了客房。此时正是旅游淡季,小店里寥寥落落,并没有几个客人。

      楼道里只点了一盏光色幽黄的铁架壁灯,剑子扶着光润的木质楼梯把手,一级一级地登上二楼,那老化的木板踩在脚下,吱吱呀呀,发出古诗里呕哑嘲哳的声音,韵律悠扬。

      他的房间的走廊的尽头,深褐色的木门,简易的铜质锁孔。他从口袋里一边掏出钥匙,一边想,刚刚从楼外看见佛剑的房间亮着灯,估计是正在伏案整理资料,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招呼为好。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了几圈,然后听到“咔哒”一声,门锁打开了。

      剑子低着头,推门走进去,放下伞,倚着门背换上拖鞋。

      小小的屋子里幽暗静谧,他出门前拉上了深色的薄窗帘,有几缕白色的月光从缝隙间渗透下来,在地板上投照出一个个圆圆的移动的光斑。

      房灯的开关被安置在离门一米远的地方,他趿着拖鞋,往前摸索了几步,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内的光度后,如同被施了一个什么定身咒一般,整个人陡然怔住。

      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从他的心头蔓延开来,顺着四肢百骸,在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

      光阴与空间在这一秒钟倏忽远去,目之所及,别的一切都被虚化成空洞无意义的背景——上帝好像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一个不小心,把他送回了在云渎镇的那个夜晚——

      有个人正坐在他的床边,目光似月色清辉,静静地望过来。

      ***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色的纸罩台灯,龙宿坐在床沿上,略扬着眉,默默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剑子暂住的屋子,简单又整洁。蓝棉布的窗帘和被单,木头单人床,木头衣柜,墙角立着一只朴拙的木头大箱子,桌子上堆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用一只铁夹夹在一起。

      来的时候,佛剑说他独自去了镇上的诊所,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回来。

      “我在这里等。”他闭着眼睛说。

      佛剑看了他的一眼,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他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上,脱掉鞋子,伸开手臂,一头倒到了床上。

      从看到泥石流报道的那一刻起,到找到剑子落脚的小镇为止——直升机、汽车、徒步,数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行程,加上焦灼到近乎恐惧的心理,即便是铁打的人,也难捱如此的双重煎熬。龙宿一动不动地仰躺着,等到身体完全放松开,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个人即使不在,空气里却依稀残留着属于他的气息,伴着每一次的呼吸,放佛能轻轻地沁入他的身体发肤里。

      干净,舒爽,清冽,放佛是桐花纷飞时节拂面的春风。

      就这么陷在温暖柔软的床单上,不知躺了多久,龙宿转了转脖子,不经意的一侧眼,看见身边木纹的床头柜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石头模样的东西。

      他心里好奇,伸手拿下来,凑到台灯下细看。

      质感温润清透,线条流畅圆转,原来是一枚圆石打磨而成的印章。

      龙宿把印章翻过来,眯着细长的眼睛,去看那章上底面雕刻的字。

      四个古朴的秦篆两两排列,布局优美,行家一眼之下,便可以看得出来,那几个字是刻者费了很大的功夫精心雕琢出来,一笔一划中,笔锋不滞,丰神流动。放在灯光下,尤显得恬淡而悠远,雅致又大气。

      龙宿用两只手指捏着印章的圆纽,微垂着眼,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把它轻声念出来。

      “高……山……流……”

      话音于此戛然而止,磨平的印面上,下角最后的一个“水”字,余韵未尽,还差最后一笔。

      五指合拢,把印章握在手里,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升高。龙宿的目光虚虚放远,穿过薄纱一样的月光,好像可以看见剑子远远地坐在窗前灯下,埋着头,抿着唇,手执着刻刀,一折一弯,认真雕刻的样子。

      他的心里深深一动。

      窗外夜色渐深,他反手关掉床头柜上那盏唯一的光源。

      一片混沌的黑暗里,只有稀薄的月光逶迤在木头的地板上,盈盈流动,龙宿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也不想。这样的寂静之下,只觉得什么细微的声音都悉数入耳。他微瞑着目,听风吹刮在玻璃窗的声音,听楼下商铺打烊收摊的声音,听旅店老板招呼旅人的声音,等所有熙攘的嘈杂都归于宁静,他听到那个人穿着帆布球鞋踏在木楼梯上的声音,一步步穿过走廊的声音,摸索钥匙的声音,门锁开启的声音。

      剑子推开门,走进来。

      等待的时间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又好像已经度过了漫漫的长岁。

      不知时光流转,不觉流水年长。

      剑子背靠在厚实的木门上,微微弯着腰,单脚站立着,正在换房间的拖鞋。

      龙宿还是不声不响,他心里难以言喻的,近乎是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既想用最大的力气,发一发狠,伸手去把剑子拉到怀里来,又生怕只是出声一唤,这个人会像一阵烟,杳杳的,就消弭不见了。

      剑子向前走了几步,迎着窗前点点的月光,抬起眼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什么疑虑都尽皆散去,龙宿的眼里,忽然就有了暖暖的笑意。

      剑子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茸茸的眉毛耸得高高,两团鬓毛贴在略显消瘦的脸颊边——真真切切的,果然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一个人。

      “你怎么过来的?”这样的时刻,这个人居然还压得住心头的悸动,表情还没有回过神,却执拗的,要把话问明白。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走过去。

      走到面前,脚尖抵着脚尖,在最近的距离里,他打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剑子。

      这个拥抱,安静,缠绵,缱绻,切近,遥远。

      剑子一点动弹也没有,最初的震动过后,便很自然地松开身体,靠过来,任由他这么抱着。

      龙宿微侧着头,手指扣住剑子的脖颈和脊背,鼻尖抵在剑子毛乎乎的发丝里,觉得有山风和露水的气息。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告诉剑子,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去的一个多月的等待,前一天里那种呼吸凝滞、全身血液都在倒流的感觉,到了这一秒,似乎都已不值一提了。

      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月色温柔,他和剑子站在小屋的窗前,静静地相拥在一起。

      ***

      “……佛剑住在隔壁。”

      剑子被他按压在床上,白色的短发散在蓝色的枕头上,仰视着上面的那张漂亮面孔,半晌,皱着眉头,忽然小声说。

      龙宿把面孔贴得更近,嘴唇凑在剑子的耳根边,低沉又暧昧的,把温热的气流直往人耳里送:“……那你就不要出声。”

      剑子伸手推开他的脸。

      龙宿挑了挑眉,看剑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自己也知道这个回答过于流氓,他想了想,颇有些粗暴地、伸手把脖子上那条紫色领带扯下来,管它什么材质什么品牌,放在手里揉成了一团,递到剑子嘴边,低声说:“咬紧这个。”

      剑子还是不说话,瞪着眼睛看着他。

      “剑子,”龙宿忽然把身子压得低低,声音暗哑,那么勾魂夺魄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剑子,我等够了……”

      一句话让剑子无端有点怔忡,这样近的距离里,他看到龙宿迫在眉梢的那一股汹涌暗流,深沉而无涯;看到龙宿鬓边的长发,有几缕不听话地从肩膀上滑下来,垂到自己的脖颈边,隐隐有些发痒。他侧过眼去看,只觉得在月光下,那头发的颜色更像是一种笼着寒水的烟紫,朦朦胧胧,魅惑至深。

      剑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龙宿把两只手撑在他的枕边,在无尽的静候中听到这样一声叹息,如临大赦。

      衬衫的纽扣被一路解开,扯下来,扔到地板上。剑子沉默着闭上眼睛,偏过头,把唇边的那团领带咬住。

      龙宿从他的额头开始亲吻,一一吻过眉毛,眼睫,鼻梁,耳廓,绵绵延延,轻轻浅浅,一寸一寸,仔仔细细,放佛要用唇舌去勾画他的面容形状。吻到唇畔,颇坏心地咬住领带露在外面的部分,拉锯一样,又把它从剑子嘴里拖拽出来。

      剑子睁开一只眼,狠狠瞪过去。

      龙宿翘着嘴角,得意洋洋地贴着他的唇,蓦然间,就深深地吻下去。

      如果情感可以诉诸亲吻与抚摸——剑子在一片恍然中懵懵地想,那么龙宿的吻里则包含了太多诉之不尽的东西,在似明似灭间,狂躁而压抑地涌动着,濒临决堤。

      衣衫在摩擦间发出难耐的窸窣细响,混在渐渐深重的喘息声里,如同牵引神经的束缚,每一声都成了对彼此心弦的考验。剑子的棉布长裤被褪到脚踝位置,被他用脚趾勾住,纠缠不清地缠裹在一起,龙宿看了笑,手伸过去,捧着他的足跟,把衣服拽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尽数扔到一边。

      小旅店的设施有限,剑子的那一张单人床想要睡下两个人,便只能紧紧相贴。龙宿把手指插到剑子的发丝里,又顺着他的发梢,轻拢慢捻,摩挲到颈子和肩膀上,摸到受伤的位置,手掌不由得停滞下来。

      “疼吗?”

      他含着剑子耳边濡湿的发,柔声问。

      剑子下意识地握了一下龙宿的手腕,他的掌心和关节处还有着被沙石和麻绳磨损的痕迹,右肩处青红斑驳,未曾痊愈。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能回放出当日里山洪自头顶身后滚过的隆隆声势,亦能回忆起在那样九死一生的瞬间,自己心中的念念所想。

      他抬眼迎着龙宿的目光,轻声说:“还好。”

      言语已然变成了累赘,龙宿没有吭声,只把脸伏在他的颈弯里,手指沿着他的脊椎,温缓而小心的,一节一节地攀爬下去。

      ……

      夜已深沉。

      月光的色调变得浓醇似酒,透过薄料的窗帘,蜿蜒着流淌一地,酿出醉人的微醺。

      “剑子,剑子,剑子……”

      龙宿沉着嗓子,下身一面冲撞着,指尖一面在剑子的脊背上轻擦而过,抹掉那层沁出的细密汗滴。他像在默念着什么灵力非常的符咒一般,把那个人的名字一遍遍地在唇间喃喃念诵,摄人心魄,还全然不知厌倦的样子。

      他这样一遍遍地念,剑子陷在床铺中,思绪模模糊糊的,也就跟着一遍遍地听,听到最后,累极倦极,昏沉沉地就要闭眼睡去。

      “……剑子,和我在一起吧……”

      这一声,入耳入心,絮絮皆为深远,绻绻都是温柔。

      再没有更多情的话。

      剑子睁着眼,只觉得左胸口怦怦跳动的地方,轰然间就柔化成月光般的溶溶一片。

      “好的,龙宿。”

      他伸长手臂,绕住身上人的脖子,和那个人,再一次相拥到一起。

      不可分离。

      ————————————————————————————END————————————

      小剧场:

      医生:^^今天情况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吧?

      剑子:= =没……

      医生:(⊙o⊙)!怎么还没好!!你做什么剧烈运动了吗!

      剑子:咳!

      医生:……那个,顺说,我们这里的蚊子很多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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