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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戒 ...

  •   跳楼了,因为宣判了,宣判了,因为胜诉了。
      一家人被毁掉了,因为这个男人这一天胜诉了。
      这一天。
      ★
      打赢官司的律师叫晓海。
      这一天。照例,他清晨五点半起床,凭借本能,早在第841天,他就无需闹表。
      练一组蛙跳、听一段演讲、回一封邮件,不妨碍他脑子里冒出使用发蜡的新主意。
      来点不一样吧。他有这个资本了。
      穿戴整齐后,锁好出租公寓的房门,他要出去吃早餐。可不是像往常,这次去吃顿丰盛的,最好能有艳遇。如果把成为名利双收的大律师,比作“登天”的话,晓海觉得,自己还需要策马扬鞭,为“一步”继续奋斗。
      六点半,刚刚好。
      他坐在街对面的茶餐厅,心里掂量着上午那个见面的分寸。
      这种事叫摆平。如此,便不能约在律所,没办法要价的。
      什么麻烦,都有价格。
      这是师傅出事前教他的。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就连去年那桩□□案,在他脑子里都翻篇儿了。要说还有点印象,也是委托人出手的阔绰,还有事后那个跳楼女孩儿的长辫子……女孩儿刚满十六岁,倘若她有机会、能跟平凡人一样多活半个世纪,应该就是旁边老奶奶这个样子吧。
      一串钥匙。
      照例,交到老奶奶手上,后者看似卑微的双手去接住。一眼看过去,晓海觉得这位老人捧过来的手心里,仿佛一片死海,一如她凹陷的眼眸。
      寒暄两句,晓海没有深究。不知不觉,都七周了,老人这是头一次请假。
      早年的事了,昨晚是忌日。看上去,老奶奶差不多走出来了。
      可以继续做他的无偿保姆了。
      无家可归的保姆。
      ★
      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知不觉,都七周了。
      就算少量的财产以及一些重要证件,都锁在律所的私人柜子里,晓海也是今天早上连钱包都丢在床头的。数目随时在手机里来去变动,不必自扰。就算钱包里有两张信用卡,还怕老奶奶去奢侈品店刷卡不成?别梦了!老奶奶只会洗衣服、收拾阳台、切葱扒蒜,以及不时买一些他需要的可乐,哪一种可乐,老人早就掌握了,甚至还掌握了他的昵称:
      “法海,可别熬夜啊……”
      那一晚,老奶奶照旧回到自己那窄得可怜的小库房门口,就寝前,唠叨了一声。
      好的啊,奶奶。
      话都到嗓子眼了,晓海没喊出来,跟当初送别前女友时,没喊出那声挽留一个模样。
      往后,针对人家的昵称“白素贞”,他那些屏幕可以显示的称谓,有一个算一个,都改了“法海”。
      反正,老奶奶连雷峰塔都不知道。即使问了她,估计老人家还得反问晓海:是不是当年鬼子的炮楼啊……
      当年,鬼子放松戒备,准备缴械,大抵应该这种状态吧。透过这家咖啡厅的玻璃窗,晓海看到了自己衣冠禽兽的扮相,还有映不出的稀松平常的淡淡心情,淡淡的咖啡可以作证。
      十点整,刚刚好。
      贵客回复他,正在地下车库找车位。
      没关系,等是值得的。其他都不重要。除非有更紧急的事情突发。
      手机响了,久违的名字。邻居。借过晓海开瓶器、过节请他吃过饺子的大婶。
      滑动接起前,晓海还自信地觉得,那边儿估计又是老奶奶的助听器造成的问题……
      咖啡,要换一杯了。
      贵宾,该被放鸽子了。
      邻居告诉他,七个星期都没被老奶奶动过的、他那些私人物品,不知被抢走了多少。
      谋财?还是已经害命?
      邻居在电话中没有作答,只是哭个不停。
      狂奔中,晓海好像回到了高中时,赶去见自己奶奶最后一面的那个傍晚……
      ★
      警察问他,近期有无仇家。
      十点半,其中一名女警,对他是律师的身份看上去并无一丝好感。
      出于人道,两套制服反而更关心晓海的“奶奶”额头的伤势。而摔倒后可能的医疗问题,已经替代了晓海跟警方的正常交流。至少晓海那么觉得。
      他决定靠自己。
      还是老样子,晓海给自己灌下一听可乐,让脑细胞都操练起来。
      还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老奶奶,瘫在晓海的床上,幸好伤得不算重。
      了解到晓海并非家属之后,两位警官也只是建议,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顺便指给了晓海一个显而易见的线索:
      老奶奶尽管昏迷不醒,但手里一直攥着一个信封。
      信封里面的对账单记录什么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它能还原之前的情景:
      闯入者拿什么,老奶奶才会尽她的绵薄之力——所以,不像是他得罪了谁,找几个小流氓给自己一点教训,相反,对方的任务很精准!
      但应该失算了。
      晓海发现,老奶奶把这间出租屋里一个老式红木柜子利用了起来,把晓海这三周之内不常用的文件还有信封,都收纳了起来,比起它们的完好,电脑桌上的原本的一摞一摞,早就已经不知所踪,甚至有理由怀疑葬身火海了。
      邻居大婶说,她几乎只浪费了穿拖鞋和拿菜刀的时间,她几乎都看见了闯入者进电梯的背影。晓海寻思着,这等于没说。而且,电梯的监控摄像头,物业说,还要后天才来修……难道,真是蓄谋已久的入室盗窃?
      出于律师的本能,晓海意识到,多半自己受了某个委托人的牵连!
      出于仅仅两年律师的思维,他此刻意识到不到,自己的思维方式,其实对手很熟悉,或者说,对手有机会刻意研究过他,又或者说,这个“套”才刚刚开始收紧……
      ★
      把红木柜子里全部资料,塞进背包的时候,晓海感动了。
      应该说,是老奶奶费心了。
      原来她用老式的纱巾当作分隔,按照当初在书架上分隔摆放的状态,原封不动的安置好,只不过,书架上的从左至右,换成了柜子里的由下到上。这种细节,也许正处在量变到质变的临界点上,晓海几乎落了泪。之前累积的那些个费心、那些个感动,让晓海原先的狗窝,不至于进化成猪圈。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没日没夜,一门心思扑倒案子堆里的好青年,总能找出一大堆借口,说给当初被他骑单车撞倒的孤寡老人听。
      害怕索赔,外加心软,当天晓海只好收留了刚从乡下来到此地的这位老奶奶。
      不过,第二天中午,老太太就给他开了限量款的“盲盒”:一瘸一拐,丝毫不影响老奶奶下厨的手艺,食材还都花不了几个钱……晓海一下子被戳中了。这两年,总跟师傅在外面争抢案源、喝酒应酬,他的胃,的确需要一点长期调养的待遇。
      于是乎,老人只是接受把原先堆积成山的小库房,收拾出来,勉强栖身。
      作为一点补偿,晓海花了三位数,带老奶奶去换了个发型。期间,发型师夸奖了老奶奶的发质还有发量。老人家告诉他,年轻时候,人人都羡慕我那两条大辫子!
      可能就是因为没有啥子利害关系,平时讲起话来,晓海反倒非常自在。甚至他还想一睹那个跟男人私奔的——老奶奶的亲闺女的芳容。
      “希望啊,不管去到哪儿,她能顾好吃饱穿暖,剩下的都交给报应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真希望有一天,她能找到我这儿……”
      晓海那点心思,跟他相处三个月就全能知道。
      好歹也是个体面的律师,雇得起保姆,也算是一个逢人可讲的谈资。不过,晓海也没委屈老奶奶,还带她去体了检,甚至马上准备买得私家车型号、颜色,他都征求过老奶奶的意见。老奶奶慌忙摆摆手,说自己哪懂这些。晓海一想也是,甭说汽车,就连他最喜欢的周杰伦,老人都没咋听过:
      “这不是欣赏音乐,我是在破案,您懂不懂?”
      老人只是摇摇头,手里的墩布,节奏没有停。她没有继续接话。跟晓海住两天,就知道他可不喜欢别人插话,他告诉老奶奶,这首《夜的第七章》——每一句都是福尔摩斯破获的一个案子,大案要案!
      他知道,老人对法律几乎一窍不通,老人只得不慌不忙的吐露一句:
      “你么,好孩子一个……”
      话不多,晓海却听起来十分舒服,甚至惬意。
      换做是自己奶奶生前,抱怨和唠叨,早就好像对面山头上一个火力点了。
      可她就不会。
      不仅不会,似乎有的是耐心,像一个什么时候都有时间的志愿者。
      倾听者。
      要知道,自打晓海大学毕业,这还是第一个相处舒服的陌生人。说起来也可笑,六七十万的城市,不过是各自分离的孤心岛,一起孤独的群居地。幸运的是,奶奶好像住进了专门为她开办的老年大学,而晓海就是那个孜孜不倦的讲师。印象中,讲师倦怠好像就那么一次。
      有天晚上,晓海一回来就瘫在沙发上,都忘记几点钟了。而老人的时间感,是按照把饭菜给他热了几回划分的。老人告诉他,天大的事儿,先吃饭。晓海听完,还想继续听。他告诉老奶奶,今天特别想听您说话。
      就当是对平时的一种补偿吧。也可以说是累了。
      老人家没有拒绝,似乎她天生就不懂拒绝。
      于是,她破天荒的在沙发盘上腿,给他讲了一段收藏一生的往事。
      老奶□□一次跟晓海显摆了一下,说别看我这老婆子,小时候我家里可以正经的地主婆呢!这话,从一开始就调动起了晓海的兴致!
      她指着墙边的水管子,告诉晓海:她的奶奶原来手上戴得扳指,得有这么粗!
      纯金的。
      “你就想想吧,这个祸害,得是多少个长工的血汗啊……”
      为啥是祸害呢?
      老奶奶告诉他,说来也奇怪,自打这金扳指传到自己爷爷手上,后者就跟中了蛊似的。随便哪个换季时候,但凡有病有灾,父亲一场没落下,医院都给颁个奖给他。后来,家里人统统把责任归结于风水,大师也请了,房子也换了,就是不见起色。
      晓海很是疑惑。
      老人笑着说,因为脏啊。
      信不信?老人说,有那么一次,在梦里,瞧见金扳指上,愣是飞出一个苍蝇的歼击中队来!
      难以置信。
      老奶奶竟能说出“歼击中队”这个词。她只是随口一说,她也看国庆阅兵的。
      不过,晓海倒是似懂非懂了。恶习。
      老奶奶抚摸了一下晓海的头发,告诉他:
      自己的爷爷原先喜欢小赌怡情。一直坚持到妻子临盆。见他瘾大技术差,难免都有宰他一刀的盘算,倒不至于弄得他家破人亡。但是,输得穿了兜,画押可就是江湖规矩了。
      那只扳指。
      是金子不一定总要发光,只要它不贬值就行。
      别的不说,就说当过扳指债主的那些个牌友,有运水泥的、有搓澡的、有开夜车的、有收养流浪猫狗的,少则半月,多则跨年。一个扳指,还真把市井的“细胞”彻底微服私访了一遍,真把人生的破旧,缝了个九曲十八弯……
      真痛快。晓海好久没听“评书”了,赶忙追问,那后来呢?
      老奶奶叹了口气,说:后来出事了。
      晓海必须要一问究竟。
      “不出事则以,一出就是事——还有什么比生死,更大的事儿。”
      说罢,老奶奶拍了一下大腿,像是脑子里,放映着儿时的心酸:
      可还有救?
      医生如实说,跟汽车改装一样,内脏几个大件儿,重新换一套?
      要说,医生最后那一刀,补得绝对是经验教训:感染,基本都是沾染。
      这下,晓海半懂不懂了。恶习。
      “要你说——什么人最喜欢金饰啊?只能说有些男人,太不挑食了……”
      晓海无言以对,只好乖乖吃起热好的饭菜来。他也不挑食。
      睡之前,意犹未尽的晓海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后来呢,我是说,扳指?
      老奶奶一边给他挤牙膏,一边笑着说:金疙瘩?丢啦,少了一个祸害!
      此言不虚。
      天上,她爷爷可以作证,整晚,就这句是实话……
      ★
      有人故意搞自己。一定。
      晓海终于发现了。比打乱自己不容挑战的时间表,更不可容忍的是什么!
      一个陌生号码。上午十一点十一分。发来了一张照片。
      一张要挟。一整套“要挟”里的一张。
      晓海除了恨,还有慌。
      一束玫瑰。女人收下了,照片就是证据。
      尽管单凭照片,看不出女人的法官身份,只能看出女人比晓海领先的年纪。可一旦曝光,谁又会相信之前的案子,他没从这个法官身上获得一点便宜呢?更何况,他还是想未来在其他案子上占得便宜的。要不,为何非玫瑰不可。
      晓海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有准备之仗。
      而且,他觉得自己被监视了。这是废话。可监视也分两种:偷偷摸摸的,还有明目张胆的。只是晓海单纯了,觉得自己是后一种。
      一听可乐。两听可乐。根本喝不出是不是冰镇的。
      可冷静还是找回来了。毕竟自己是出了名的律师。他不断给自己暗示。
      要知道,那个时候,那个男人因证据不足被判无罪时,晓海可是个十足的帮凶。
      只可惜,那个时候,所产生的后遗症又找上门来了。
      每一个陌生的号码,都像是对慢性病的一次化疗,都是折磨。
      晓海接听后,发现对方并非没有礼貌,而且语速均匀。晓海还发觉,这位贾太太,好像这个女人心里知道,总有一天会给自己打这个电话一样:
      “现在,没一个人晓得我老公——究竟他人在哪儿!”
      “什么……奶奶的……”
      失踪的老公,就是去年那场KTV□□案的当事人,他的委托人,被无罪释放的臭男人。就连他老婆都是这么骂他的:
      “男人怎么能不讲节操、不讲良心啊,谁给你们的资格啊?”
      “贾太太,话不能这么说……”晓海听出来了,这话一半是骂自己,“咱们就事论事吧,对你我的麻烦,都有好处!”
      被伤害的妻子,情绪降温了,她不是不想解决问题。顺着晓海的提示,她告诉晓海,准备交出她偷来的日记。比起日记里老公的偷,她不觉得家丑让外人知道有什么不妥。
      更何况,算上日记,无限接近一个事实:有仇家,已经找上门了。
      “就因为我嫁给他时候不是……处心积虑的祸害人家黄花闺女,KTV那个服务生,人家还不满十六岁呀……”
      “见面说吧,贾太太——这就去找你,我马上。”
      理出了头绪,长舒了一口气。晓海这才觉得,饿了。
      同时,他居然脑子里还闪过老奶奶的那句话:天大的事儿,先吃饭。仅仅是一句话,至于此刻老奶奶是否苏醒了,他没空关心,他要先解决自己饿的问题。
      毕竟还不晓得,多久才能突出这个精心设计的包围圈。
      ★
      该死的肥婆娘!哎呦,不错哦!
      竟一巴掌、放飞了自己手里的快餐,晓海攥紧了拳头,又放了下来。
      毕竟是在地铁车厢里,没人听得进去,刚才是车子没停稳,他一个踉跄,下意识拉住了对方的裙子……只是可惜了刚买的午餐,还有确实咕咕叫的肚囊。
      这可倒好。
      只剩下一个难堪的画面,留给日后的自尊心慢慢想象。画面里,晓海就是一辆年久失修的自行车,歪歪扭扭的,远离了地铁人群的视线……
      不纠结,打个车。电话里头,那个贾太太还是玩命儿的催。
      整整三分钟后。
      司机睁大了一双熬夜的眼,让这位长着一张提线木偶脸的年轻人上了车。
      赶时间,快一点。
      那就先把车费付了,一口价。扫码之后,晓海也没想那么多,他也没料到:倒车,对于某些女司机的确是一件兵荒马乱的事情。
      撞得不轻。出租出司机大腿上的赘肉,开了个口子。好像有一只矫健的苍蝇,在晓海一贯守时的眼睛里扎了个猛子……晓海吼叫着,乱了方寸,还迁怒到下一个来电的声音。
      要不是此时此刻的情绪,晓海这个“下线”是不敢得罪电话那头的“上线”的,尽管他跟这个放贷的,一直标榜的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他给对方摆平一些法律纠纷,保驾护航,对方给他提供独家的情报,正如此刻:
      “冷静点你!”
      “怎么冷静?告诉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凭什么啊?今天到底怎么了呀?!入室抢劫,家里老太太被人打——看不住自己老公,还玩儿命招呼我——被肥婆娘辱骂非礼——被马路女杀手差点儿怼成肉饼,一辈子的罪都一天还给我了吗……”
      “都是女人啊——看来你罪孽不小哦。”
      你说什么?
      晓海先是一愣,又好像马上被神祇点化了一样。
      都是女人?
      三伏天瞧见冰箱,或许就是这股子兴奋。晓海终于找到继续刨根问底的一束光了。
      就是女人!
      报复的肯定是女人。
      接着,对方告诉晓海: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这种事,他见得不少,倘若只想讹诈、索赔,或者让这个男人生不如死、身败名裂,早就不是这些个招数了。
      晓海头皮一阵发麻,让对方说下去。
      对方接着挑明了:说不定再见你的委托人,就是十年后,某个桥下的一堆挖出的白骨。
      对于晓海来说,先别急着丧气,还有更坏的消息:
      “说不定,桥下还有你的……”
      听完,就算晓海喝过一斤白酒,也能马上清醒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觉得自己还不能饿晕。
      ★
      恐怕谁都有过这种感觉。
      如果一天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已经快日落了,多半是这样——原本你的计划是共享单车,遭遇的变化却是路虎揽胜,计划根本赶不上变化。
      四点零六十分了。
      风,轻轻浅浅,可晓海身上的汗珠,已经像在沙滩上打了几个滚儿一样难受。
      要不然,晓海也逼迫不出自己的潜力,用不着可乐助攻的潜力。
      他已经计上心来。好不容易推门闯进去,晓海根本没给贾太太半点唠叨的机会,此刻他只觉得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工具,比如一张邀请函,一个话务员。
      “究竟要我做什么?”
      “组织一个局儿,对的,一个局儿。”说着,晓海抓过桌上两个马卡龙,塞进嘴里。
      尽管嘴上不情不愿,贾太太还是对晓海心生几分敬意的。
      就算不知道他现在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也能感觉到他已经有计策了,有计策就有希望。
      那就召集吧。很着急。
      随着夫人逐个联络,晓海又把当初的案情捋了一遍:
      第一,案发时的KTV包厢里,她的老公是跟另外三个男人一起对酒当歌的。
      第二,另外三个男人,也就是她老公的一个战友、一个麻友、还一个损友,确认了一圈,都没有招致报复,这就再次印证了当时不是一场□□,只是她老公一个人见色起意。但并非他们三个就不是帮凶。
      第三,其实,晓海心里比谁都清楚。
      正义,那一天被联手做掉了,不代表女人的老公,还有晓海本人的套路有多深。
      只是因为,他们毁灭了一只都来不及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的小绵羊。
      小绵羊甚至都没有亲生父亲的保护。
      “她该不会……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清楚吧?”
      战友耸耸肩,回答了晓海的惊讶,“那里的邻班,跟我可是发小,说话能有假吗?”
      眼神替他翻译了一下,发小也就是他的老相好。老相好抖露出来,女孩儿母亲去外地打工,被人下了药,醒来后没多久,肚子就大了起来。
      “这下,你们明白他为什么第一个出去回避了吧……”旁边的麻友,毫不避讳的朝贾太太摊了摊手,“连你老公也算——我们仨都是被安排的,在他的地盘就得听他的!”
      “那,你们当时都回避了,是谁安排的?”
      说罢,晓海提醒他,应诉时,问过这个问题,最好现在说实话。
      “不都是想赚点小费吗……” 战友眨了眨眼睛。
      “我们都以为,他能跟那个小姑娘把价格谈妥……” 麻友显得一脸无辜。
      果然有新收获。法庭上,这俩人的口供分明是说:那个春心荡漾的姑娘,觉得贾太太的老公很像自己尊敬的班主任,对唱情歌时还喝了交杯酒……
      前半句是事实,因为小姑娘能接触到的男人也就只有班主任,另外两个陪酒妹也听见了。
      后半句是谎言,只有熟悉这里的陪酒妹借故出去后,才能串通,把房间里的摄像头关掉……
      五只狼,一只羊。
      第一天才上夜班的一只小绵羊。
      这一天。这一晚。
      他老公是全世界最迷恋嫩红色的人。气得贾太太撕掉了日记一页又一页。
      冷不防,旁边的第三位损友,终于不沉默了。
      “律师,你真的第一次听到吗?”损友环顾了在场的所有人,“做没做过,真假与否,你应该比我们谁都清楚!”
      此言不虚。
      委托人只能跟晓海讲实话。如果,当时也是这般盘问的话……
      一个律师,要演就要百分之百的投入,不管演动物还是植物。
      演着演着,晓海自己都当真了。
      贾太太也决定不找了。
      是她发起的这场游戏,此刻却被晓海严重质疑,她有没有终止游戏的权利!
      贾太太说出了心里话,或许让大家都陪着还原这场戏,只是熄灭她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当天法庭上,她望见女孩母亲那个不哭不闹的眼神,就可以料定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只有被撕裂过,还想撕碎对方,才是这般的不哭不闹,冷静如冰山。
      每一滴冰水,都是仇恨。
      ★
      每一滴可乐,都是仇恨。
      划破这个死寂房间的不止是晓海一声吼叫。
      他发现,被扒开的不止是他的衣服,还有自己额头上的皮。
      “醒啦?”
      “是谁?”
      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了。
      同一个屋檐下。那个曾让他最舒服的声音。就算晓海全身都绑了个结实,就算看不到脸,他也听出了这个嘱咐他别熬夜、给他讲过评书的平静的声音。
      多么想看一眼,对方的脸。复仇的脸,会比她的声音更残忍的吗?
      这个熟悉的声音,这段日子以来,都只在夜深人静时候,把心自己掏出来,缝缝补补。
      昨晚她请了假,去到外孙女的土堆前,跟她说了说话,告诉她:快了。
      快到晓海在熟悉的拐角,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打昏了。
      刚好八点整,一秒都能差。
      ★
      屏风就该遮冰霜,屋檐就该挡月光,闷了慌了倦了我就穿上功夫装。
      老奶奶给他放了周杰伦的新歌。很讲良心的。
      还告诉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昏迷的这个夜晚,就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咱们住得那条街上的灯红酒绿,明显少了,居民区晚上亮灯的面积,明显大了。男人就该到点回家。
      “要不,每个老太太都会像我这么嚼舌头吧,放心,我不要你的舌头,”说着,老奶奶目送第一滴可乐落下,落在晓海额头的伤口处,不偏不倚,“下去,慢慢跟阎王陈述你的事实吧,不过,那可就慢些日子了……”
      晓海觉得,自己的肢体,活活就是一些缠在一起随风摆动的布条,像布条一般轻飘飘。轻得很容易就被固定在精心设计的机关上。他是第二位顾客。他的委托人提前受用了。用老奶奶的话说,复制这古时候的水滴刑,也没那么复杂,哪比得上每天攒下一罐可乐来得容易。给他当保姆的这些日子,每天都买。
      今儿,就一起给你过瘾吧。
      一滴滴的享用。
      慢慢来。
      虽说,晓海嘴上一个劲的求饶,心里早已歇斯底里!
      只见过女人把年龄当作撒谎,没见过有年龄的女人连沉默都是撒谎。
      撒谎,但不会滥杀无辜。老奶奶绕了房间半圈儿,没有踩死地上哪怕一只蚂蚁。
      蚂蚁,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持不住了,慢悠悠的、有秩序结成队形的、聚拢在可乐一直会滋润的额头伤口处,要是哪只笨手笨脚,不小心没准中途会掉进晓海的眼睛里……
      此处房间,也许就在闹市区的某个角落。祭奠着亲人。
      永远活在十六岁零二十八天的灵魂。
      得到了一份姥姥准备的惊喜,听——房间里的交响乐,全都为你一个人准备的,我的孩子!
      晓海:奶奶,饶命啊,我该死还不成嘛!
      可乐:第156号跳伞!第156号、157号做准备!
      蚂蚁:前进!跟上!都跟上!
      奶奶!饶命啊——187号做准备——前进!都跟上……
      慢慢来……
      活死人。
      还能听。
      晨曦的光,风干最后一行忧伤,黑色的墨,染上安详。
      还有已经腐烂的些许意识,至少能分辨出周杰伦的歌播完了,广播延续着,那是一个人即将行刑前的专访,一个比女孩的姥姥更熟悉的声音,再清晰不过了:
      “要讲节操,否则犯错成本将是最高,既然你自愿失去‘人性’的几乎一切,或将被没收作为 ‘人’的几乎一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电视里最后这句,预示着外面一切回到了原点。
      从一声门铃开始。
      保姆很面善。一念不生的样子。否则,就是看不透的样子。
      “阿姨,您真是56岁啊,看着就跟我妈一样——不过,我妈心眼可多了!”
      “俺就是种地的。”
      老奶奶一进屋,就开始做饭,一顿饭下来,就被损友的媳妇儿录用了。包吃包住。
      “对了,奶奶,晚上不做我先生的饭,少一个。”
      “外面的,咋都不如家里吃得香咧……”
      老人家心里透亮着呢,她知道,损友此时可和哪两位在一块儿。
      慢慢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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