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儿女》佛家沧渊

8、井里的西瓜

　　就在这时，英雄家的两个女儿从小毛路往上走，手里捏着一把紫色的花，姐姐走在前面，妹妹的双脚有些内扣，走起路来不是很好看，姐姐率先爬上小坡，站在原地等妹妹，妹妹将手中握着的花递给姐姐，姐姐只是伸手拉着妹妹的手腕，那一把紫色的小花，好像是握在两人的手中。

　　大爷不由得感叹一句：“真是苦命的孩子。”

　　“你看他们多快乐。”许城说完，看着蹦蹦跳跳的两姐妹已经走上了马路。

　　小孩的脸上总是露着笑容，无论生活有多糟糕，睡一觉醒来，总是能将所有的烦恼消化完，好像昨日发生的事就恍如隔世。

　　“如果连孩子都变得不快乐，生活的地方应该被称为最黑暗的炼狱。”老人这样回答，眯着塌眼皮盖住半边眼睛，他将卷起的叶子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小孩并不懂生死，只懂得眼下的快乐。”许诚若有所思，或许是怀念小时候的无忧无虑，成长后走的每一步路都变成了重要的抉择，不容有分毫行差踏错。

　　严警官并不这么认为，他看着欣喜若狂的两个孩子，所有孩子无忧无虑，不能像大人一样隐藏情绪，并不会计谋某件事，或许这是所有大人对孩子最错误的理解。

　　有的小孩在成长过程中，一个念头就会让他变得成熟起来，或许他们不会谋划一件天衣无缝的事，但小孩的行为处事最让人捉摸不透，他们和着大人有相反的思维，他们在模仿着大人生活，又是最能了解大人的行为。

　　所以低估孩子，是一件极其蠢笨的事情。

　　“正因为小孩的心像一潭清澈的湖水，扔进去的污渍很快就会被洗清，因为他们太过于干净之后，只会集中精力去消磨那个不干净的东西，久而久之，污渍会被洗刷干净，与其融为一体，但这并不是说污渍已经被彻底清除，而是沉淀在某一个地方，随着时间的积累，有一天会撑爆他的身体，比如，那些未成年犯法，他们从未觉得自己有过错。”严警官的长篇大论，引得两人齐齐望向他，机器般地点头。

　　“人之初，性本善。养不教，父之过。”老人说完这句话，严警官和许诚的目光相撞于一起，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他们原本以为老人不过是一介农夫，他们这一代人，上过学的少之又少，这倒让他们刮目相看，必须重新审视这个人。

　　这是偏见，好像是刻进所有人骨子里的一种旧观念。

　　大多数人认为，穿戴整齐干净，手里叼着昂贵的香烟，嘴里吐出几个源远的文字，坐在城市的广场上吹着热风，这是一种教养文化。而沉睡在乡间的农田里，抽着刺鼻的叶子烟，杵着拐杖，佝偻着背，大多数人一概认为，这是没文化的乡间土老头。

　　“父，怎么就养不教。”许城的目光望向其他地方，有意无意地问出这一句。

　　老人并未说话，只是摇头，然后低着头抽着他的烟，烟枪里的烟快被吸完，他缓缓吐出一句：“这孩子像个野人，有家不能回。”

　　严警官与许诚相互对视一眼，这是一条重大信息，至少对他们目前的情况而言。

　　“这是什么意思？”严警官问。

　　“妹妹就像个小野人，满山遍野都是她的家。”

　　“为什么？”

　　“这你得去问她，旁人无从知晓。”说完这句话，老人将烟杆磕在地上抖了抖，只是被烧尽的烟灰经风那么一吹，变成不入眼的尘埃，挥洒于各地。

　　于是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双手将烟枪背在身后，摇晃着身体走了。

　　老人的背影在偌大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渺小，强烈的阳光已经将他的身体包裹一圈，瘦弱又减掉几分，似乎要快变成他烟枪里的烟灰，一阵风起，一阵风落时，已经将他卷入万粒尘埃中的之一。

　　“小灵，过来，来叔叔这里。”严警官朝着走上马路的两人招手，眼神示意着身旁的许诚，许诚跑向车后边，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抱出两个圆滚滚的大西瓜。

　　“手里的花很漂亮。”小灵跟在姐姐的身后，两人慢悠悠地走向严警官，听见夸她的花漂亮，羞涩地低下头浅笑，将花抱在胸前，低下头是鼻子碰到了花，微微一吸，抬头看向严警官时，坚定的眼神给予了他答案的肯定。

　　许诚抱着西瓜快速奔向他们，脚步的轻巧，依旧掀起身后的满脚尘埃，双腿变换着，像长了尾巴，如果视觉放慢速度，就像踩着风火轮。

　　严警官的目光虽然没有紧紧盯着姐妹俩，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她们的一举一动，妹妹率先看到了走过来的许诚，沿她的目光看下去，目光似乎是落在许诚抱着圆滚滚的西瓜上，然后微微抬起头，看向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姐姐，姐姐注意妹妹投过来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先是看向许诚，再看向许诚抱着的西瓜。

　　严警官注视着那张稚嫩的脸，用他一向看人的目光，将视线拉长审视，姐姐的脸上并没有发现任何情绪的变化，但严警官有一种感觉，姐姐似乎在憋着一口气，或许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那口气就像毒液一样喷射而出。

　　“正是吃西瓜的季节，怎么样，要不要立马开一个尝尝鲜。”许诚走到他们跟前，用手指在西瓜上轻敲，西瓜发出空响的声音，这预示着，他手里的西瓜又红又甜。

　　“小灵，不要总躲在姐姐的身后，姐姐的小身板挡不住，刮过来的狂风暴雨。”许诚当然知道，他如此深奥的话，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听得懂。

　　小灵似乎已在努力分解着他说的话，眼睛咕噜着转，黝黑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蒙上一层油光，更加泛黄，常年紫外线的照射，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粗糙得像一个常年下地干活的汉子。

　　比起妹妹的拘谨与羞涩，姐姐显得落落大方，露出笑容，跨前一步，背在背后的手伸向前方去接许诚手里的西瓜，并说道：“爸爸最喜欢吃西瓜。”说着转头看向妹妹，继续说道：“小灵，去家里拿刀给叔叔开瓜。”

　　妹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开步伐往屋子里走去，小小的身影走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这样看上去，走起路来的样子，好像有条腿受了伤。

　　“妹妹的腿受伤了。”严警官找了个地方蹲下来，然后问姐姐。

　　“很早了，小的时候摔进沟里过。”

　　“看来摔得很严重。”许诚接过话，将一个西瓜递给小敏，另一个西瓜放在地上，不经向小灵的背影投过去目光，小小的背影，却在更小的年纪落下了要带一生的伤，便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说小孩的骨头会自己长好，只要不死都能恢复原状。”小敏的语气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

　　“确定是你父亲说的。”许诚怀疑性地再次向小敏确认这话的真实性，这是一个成年人说出口的话，那么小的孩子，摔伤了腿，居然说只要不死都能恢复原状，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

　　小敏微笑着点头，他依旧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对于别人提出的质问，她好像并不需要过脑。

　　这让人深度怀疑，父亲对女儿的好，已经刻入女儿的骨子里。

　　严警官和许诚相互对视一眼。

　　小灵提着明晃晃的菜刀向他们款款而来，从前面看，走起路来身体一前一后，好像有一只腿短了一截。

　　小灵把刀递给小敏，小敏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将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头当作砧板，将西瓜放在上面，示意小灵用手扶着瓜，她则从中间将西瓜一分为二。

　　小敏将西瓜一分为四，每人一块。

　　菜刀上还沾着西瓜汁，平躺在凸起的石头上，顺着刀口流下的汁液，严警官想到一个画面，那是某个人的鲜血，又或者刚刚被切开的西瓜，是某个人的头颅。

　　他只能自顾自地耸肩摇头，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分析案件已经走火入魔，已经无法将生活中的美好画面想象成一首诗，而是血口大喷的怪兽，呲牙咧嘴的对着每一个平凡的人，向他们喷洒着有毒的液体，被沾染上它汁液的人，便会失去人的本性，披着一副皮囊混迹于人群中，却做着伤天害理的事，使多少人的生活陷入泥潭，无法自拔而又无可奈何。

　　严警官看了小敏一眼，不知为什么，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总是透露着一丝冷意，干净清澈的眼眸里，总是埋藏着一份深不见底的浩瀚夜空，这是严警官的直觉，作为一个警察几十年的直觉。

　　这个孩子，给他的感觉就三个字：不简单。

　　她没有将勇敢藏起来，反而显得落落大方，也不像妹妹一样怯生懦弱，逢人遇事便会藏进角落里。

　　许诚将一分为四的西瓜第一块给了小灵，她好像迟疑了一会儿，用手捏着手，姐姐却立马开口：“别人给你东西要说谢谢。”

　　小灵这才伸手接过西瓜，眼神躲闪着说了谢谢。

　　西瓜吃到一半，许诚突然开口问：“离开瓜苗的西瓜，被太阳晒太久之后口感会变，要不姐姐把它放回家里。”

　　姐妹俩的目光一同望向那个滚在地上孤零零的西瓜，目光又一同望向深井。

　　严警官和许诚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下那口有些孤零的井，心中不自觉发出质疑，让她们放西瓜，目光为什么会一同看向那口井。

　　两人各自在心中不解，小敏却开口说：“爸爸说，奶奶藏在井里的西瓜又甜又糯，一定不是因为西瓜甜，而是因为井水甜。”

　　许诚咀嚼着嘴里的西瓜，速度变得非常慢，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严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