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儿女》佛家沧渊

23、他说他昨日吃完饭，喝了点小酒，并未进厨房

　　警车拉着长长的警笛一路鸣响不停。

　　钻进大雾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时间出奇的快，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用了整整半小时。

　　警车终于驶到英雄家门口停下，四周已经围满了人群，远远望去，昨日厨房里的那一盏灯，就像一只眼睛，无法辨别四周，只是高高悬挂着，像极了一个装饰品，人们把玩在手里的装饰品。

　　严警官喘着粗气扒开人群，轻车熟路地往前走，他的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看向前方的视力有些模糊。

　　人群听的喘息声，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很快就走到那扇于用布挡住的门前，他突然停下脚，深呼吸一口气，用手揉掉挂在睫毛上的清晨露水，伸出去的手仿佛有些发抖，厨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点声音。

　　他终于站在厨房里面，一切还是昨日的摆设，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个被挖进土里的深坑，用来洗肉的桶端正地放在一旁，上面的三角已经被挑开，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昨日他就这么想过。

　　许诚跟在他的身后，他不敢喘气，屏住呼吸，直到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紧紧的咬住嘴唇，双手拳头紧紧地握住。

　　那个被挖进土里的深坑里，有两只穿着小皮鞋的脚露在外面，稍微走近两步，又有两只穿着白色运动鞋的小脚，他不敢再往前，好像每走一步心就被挖去一块。

　　他的眼泪眼眶怎么也留不住，他看着严警官慢慢靠近的背影，他试图闭上眼睛，可严警官颤抖的叹息声将他一秒拉回现实，他是警察，怎么可能拒绝看案发现场。

　　他看着取证的摄影师面色凝重，每拍一张就会不停摇头。

　　深坑里面，是两个小小的身体，只看得见背影，那一张扑在火坑里的笑脸，已经被烧成了白骨，双手呈现爪形，头上的泥土被双爪刨开爪印，食指里面深陷泥土，血迹斑斑。

　　英雄瘫坐在厨房门外，面颊通红，不知道他大脑里的酒精有没有完全退掉。

　　“和平呢。”严警官问他身旁的警察。

　　“在回来的半路上。”

　　“两个小孩都确认身份了吗。”

　　“确认了。是英雄的小女儿，和平的儿子。”

　　“姐姐呢。”许诚突然想起来。

　　“姐姐估计是受到了惊吓，坐在门前一动不动。”

　　“这地方一切都和昨日一样，原封不动，偏偏那个桶被拿下来。”许诚目光质疑地将屋里所有地方环视一周。

　　“你们没来之前一个妇女说过，她将所有焯肉的水倒掉，火势太猛，她怕把锅底烧通，于是走的时候将锅端下，但有一点很可疑，她说她并未碰火坑里的三角。”站在严警官一旁的人说完，用手指了指歪在一旁的三角。

　　“英雄怎么说。”严警官又问。

　　“他说他昨日吃完饭，喝了点小酒，并未进厨房。”

　　“一天一夜都不曾进入厨房。”

　　“是的。”

　　“那这留下的烂摊，最后谁来收拾。”严警官看着厨房里乱糟糟的一切，锅碗瓢盆堆得到处都是。

　　“他说过了今日，明日是他母亲下葬的第三天，和平去城里，大概下午就会回来，他们打算商议给他们母亲立碑。所以明日还会用到这个地方，索性就原封不动，到时候请来的人会来帮忙收拾打理。何况他说这些厨具都是借来的，女人们收拾好以后，会自家认出自家的带走。”

　　严警官和许诚相互对视一眼，这到很像英雄的作风。

　　“关于孩子他知道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只有摇头，大概什么都不知道吧。”

　　严警官走出厨房门外，远远地看着平房门前坐着的小敏，她低着头，双手握在一起，似乎身体在颤抖。

　　“关于孩子的……事，他怎么说。”严警官又问了一遍，身旁的警察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这估计是他办案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停地搓着。

　　“什么都没说。”身边的人有回答了他一遍。

　　“我是说，关于死亡，有没有可能知道点什么。”

　　失去理智，办案警察怎么会失去理智呢，他最多可以用十二秒的时间来消化眼前的场面，不管场面有多血腥，多肮脏，甚至可以超出人的接受范围。

　　身边的警察回忆刚见到英雄，他们警车开进时，浓雾里站着一个身影，他站在那个路口，双手重叠握在一起，好像在发抖，浓雾已经打湿了他的头发，看来站了有一会儿了，英雄身体单薄，站在厚重的雾里，从远处看，像一棵随时都会倒下的枯树。

　　下了车，他挪动双脚，好像双脚已经焊进泥土里，身后拖出两道印子，他嘴唇发紫，微微颤抖，然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争气的娃自己摔进火坑还得害你们再跑一趟，真的是给国家添麻烦了。”然后他领着一众人往前走，此时英雄家门口，已经围起了村里一半的人。

　　“之后就一句话未说到现在。”

　　“英雄觉得……孩子是自己掉入火坑的。”严警官看了一眼厨房那扇在清晨的风里有些颤颤巍巍的布门，摇摇欲坠，一不小心就会从悬挂的木梁上掉入泥土。

　　“他大概这样觉得。”

　　“小敏呢，她最爱自己的妹妹，应该最清楚小灵的一举一动。”严警官看向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小敏，她保持这个动作许久了，不知，她在大脑里想些什么。

　　“我们来的时候就坐在那里，我们警察找她说话也不说，就一直保持那样，估计被吓得不轻。”

　　“注意细节，我去看看那孩子。”严警官对着许诚说。

　　从厨房这边往英雄家门口走，需要一小段路程，走到一半，英雄的眼镜被大雾粘上露珠，明明是快要靠近的人，却越来越模糊，小敏的身形变得没有了轮廓，歪歪扭扭像一张纸片人。

　　许诚返回案发现场，他是有几分不愿的。失足掉进火坑或是被人推下去，这样的场景他都未曾见过，对于他来说过于残忍。

　　严警官靠近小敏，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一根头发丝他都没有放过。

　　在他的眼中，小敏姐妹俩曾是他的嫌疑人，如今看来，他需要换一种思路，另一个极端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或许这姐妹俩是目击证人。

　　凶手想要杀人灭口，如果是这样，小敏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他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小敏的身旁，拉凳子的时候，故意将凳子腿与地面摩擦而发出响动，想要引起小敏的眼神变动，然而一套动作下来，小敏就像是雕刻的木人被镶嵌在地面上，因此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动，就连眼神也保持着一开始的呆滞，她很像一个睡着的木偶。

　　小敏低垂着头，视线垂在地面，齐耳短发将整张脸盖住，双手握在一起，放在双膝之间，她没有动，只有早晨的风没有放过她早晨穿着单薄外套的身体，但她好像丝毫察觉不到凉意，即使有冷风来，她也一动不动。

　　“小敏。”严警官轻声呼唤，怕打碎她用水晶玻璃装起来的梦。

　　“你还好吗。”严警官像问候一个大人一样，语气里带着疼惜，他现在，除了用温柔的语气说话，并不能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不好，他只是想试图打破这一种僵局，将小敏的思绪拽回现实。

　　“叔叔知道你很难过，如果你想哭，叔叔可以把肩膀给你。”严警官这样说完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他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像个孩子一样想要找个怀抱大哭一场，他也不敢确定眼前的孩子是不是像个大人一样，强装镇定用来掩盖某一种真相，她猜到的，或是看到的。

　　“我知道，现在问你什么都不是时机，既然这样……”严警官说到此处，站起身，预想离开，小敏却突然开口说道：“妹妹身上有一把手电筒，她不可能自己走进火坑里。”

　　小敏开口说话，严警官又坐了回来，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和妹妹在一起的是不是你小叔的儿子。”

　　“是。”

　　“弟弟和妹妹平时关系好吗。”严警官问完，小敏没有说话，她好像在思考。

　　“就是说，他们平时晚上会不会一起在外面露宿。”严警官换了一种说法。

　　“不会。弟弟平时不怎么和我们玩，天一黑奶奶就会把他关进屋里。”小敏依旧没有抬头，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哽咽。

　　“奶奶不在这几天呢，有没有和你们一起玩过。”

　　“有过，但是天一黑，他就自己回到奶奶的屋子，把门关起来也不让我们进去。”小敏说。

　　“为什么不让你们进去。”严警官好奇。

　　“奶奶在的时候就不让我们进去，弟弟是学着奶奶做。”

　　“昨天晚上呢。”严警官将问题拉近，靠近现实，靠近真相，也靠近残酷。

　　“昨天晚上我们都在家里，但屋里有客人，爸爸让我带着弟弟去厨房找吃的，我们一起坐在火炉旁烤火，吃剩下的饭菜。”小敏的脚尖动了动。

　　严警官紧追其后，问道：“然后呢。”

　　“我想着爸爸喝醉了，我拉着妹妹和弟弟一起回家，到了家门口，弟弟说他要自己回家，我松开手，他就自己回家了，我拉着妹妹往家门口走，走到门口前，屋里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妹妹从我手里抽回手，她看着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她一定不敢回家，于是我自己推开门回去了。”

　　“你看到弟弟回到家了吗。”

　　小敏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只看见妹妹又返回了厨房里。”

　　“厨房里开灯了吗。”

　　小敏再一次摇头：“没有，她肯定不敢开灯，爸爸喝醉了，如果知道她睡在厨房还开了灯，说不一定会被打。”

　　“爸爸经常打妹妹吗。”

　　“没有经常。”

　　“只要见到就会被揍。”严警官问。

　　“不是，不全是，只有惹到爸爸的时候。”

　　“什么时候会被惹到。”

　　“经常。”小敏回答。

　　“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