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火葬场里捡老婆》幺橘

51、裂痕

　　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灯开始在头顶上渐次闪耀出斑斓的色彩，电线杆上的麻雀伴着拥挤人潮陆陆续续飞回高大浓密的树冠等待夜幕降临，被吸干了精气的打工仔和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共同堵在水泄不通的红绿灯路口边。

　　郁时川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双手插在裤兜里等红灯倒计时结束。

　　人太多了，单独隔出来的人行道又就这么大点地方，挤得实在有些像一坨沙丁鱼罐头。夏天容易出汗，这周围都是男的，逐渐传出一股若隐若现的，令人难以形容的味道。

　　林渝好像很受不了，贴在郁时川身边，鼻子和眉头都皱得死紧。

　　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一辆电瓶车，送外卖的，应当是赶时间想闯红灯，一个劲的往前挤。旁边基本都是大学生和年轻人，有素质得很窝囊，虽然反感这种行为，但竟然没一个人吱声。

　　郁时川今天既然还能哼歌那说明心情不错，所以也就只是皱了皱眉，拉着林渝往旁边让了让。

　　电瓶车横冲直撞，林渝躲闪不及，仓促间差点被轧到脚，他猛地推那个人一把，脸色突然变得很恐怖：“你没长眼吗？”

　　旁边人吓了一跳，外卖员自己理亏，连忙低着头道歉，没多久绿灯亮了，电瓶车“嗖”的一下窜了出去，林渝阴沉地盯着外卖员的背影：“忙着去投胎吗？这种人就应该移给交警。”

　　郁时川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后方的人群推挤着他们向前，郁时川攥着他的腕子过马路，到了对面人行道松开手，眼里浮现出疑惑：“你最近吃枪药了？这么点小事也生气？”

　　“这么点小事？”可没想到对他一向温柔好脾气的林渝听了这话脸色却沉下脸来，像是要证明自己没问题一样语速飞快地反问郁时川，“这人差点撞到我，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

　　他从不用这种急躁的语气对郁时川说话，哪怕是之前要分开，态度也始终称得上温和，郁时川没料到他这个反应，措手不及地怔了怔，“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你这么急干什么？”

　　“刚才不还好好的？”他就像搞不懂女朋友为什么生气的直男，被凶了也满脸匪夷所思，“男的也来大姨妈？”

　　林渝表情一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于是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饿了，去吃饭吧。”

　　这个点是晚高峰，路边的小饭馆都爆满，郁时川看着就烦，心说在外边吃也得等，还不如自己回家慢慢做。

　　他拉着林渝往超市走：“不吃，去买菜。”

　　林渝有些心不在焉，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郁时川边走边观察他表情，觉得他莫名其妙，没忍住踹了一脚：“你又琢磨什么呢？怎么十分钟八个心情，你是什么娇贵的小公主吗？”

　　他下脚没轻没重，林渝被猛地踹回神，皱了皱脸，弯腰揉自己的小腿：“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呢？”郁时川觉得自从和好以后他就跟那布偶被奶牛猫夺舍了一样神经，一会儿忧郁消沉一会儿精力旺盛，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炸一下，没多久又恢复正常。

　　就算是真来大姨妈也不带这样的，难道是学习压力太大给孩子学疯了？他皱着眉扫视林渝，开始警告：“你今晚要再十二点之前不睡觉，老子就把马桶塞子塞你菊花里去。”

　　旁边还有不少行人，郁时川说话没遮没拦，林渝表情尴尬：“你说什么呢……”他小声解释，“我又不是故意不睡，我睡不着。”

　　“你打鸡血了啊？这都好几天了，每天都睡不着？”

　　如果是偶尔一次睡不着那也就算了，要是一直睡不着可能就是病，比如神经衰弱什么的。郁时川看林渝这么一天到晚老喜欢自己瞎琢磨事，神经衰弱一点都不亏，于是说道：“真天天睡不着那上医院看看去，周末我陪你——”

　　可林渝却突然应激一样地后退了两步，语气急促：“我不去。”

　　他表情很不自然，就像小孩子听到要去医院打针一样惊慌又抗拒，虽然竭力掩饰了，还是能看出点端倪。

　　后边是车流不息的马路，站在那里非常危险，郁时川想把他拉回来，但刚伸出手林渝就又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刺耳的急刹声在耳边响起，尖利得差点刮破耳膜，汽车车主从车窗伸出头来破口大骂：“他妈的找死啊？！”

　　郁时川在那一瞬瞳孔骤然放大，猛地将他从马路边拽回人行道，他都没空在乎司机说了什么，只是冲着林渝心有余悸地低吼：“你他妈发什么疯，活得不耐烦了？”

　　林渝愣住了，茫然地转过头去看了看马路，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郁时川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挥散不去的疑惑在心底渐渐凝为实质，又担忧又生气地盯着他的眼睛，狠声逼问：“林渝，你到底怎么了，去个医院又他妈不是要割你腰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

　　”我没有紧张。”林渝喉结上下滚动，虽然嘴上这样说，却仓促地避开了郁时川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定了定神，然后摇头，低声说：“我没事，可能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吧，不用去医院——”

　　“什么压力？”还没说完就被郁时川打断，“钱？学业？还是你弟又闯了什么祸？”郁时川双手握住林渝肩膀，逼迫他正视自己，“你当我是傻子？”

　　虽然是昨天才真正开始觉得不对劲，但只要多点细致入微的体察，就能很轻易地从回忆里挖出许多古怪的细节。

　　比如他做事一向稳重周到，不是热血上头的个性，怎么会突然想要直接当街把何刚打死一了百了；比如那夜找到他的时候，为什么手上多出来一道突兀的伤痕；又比如前些日子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忧郁黯然，就好像从头到脚都裹了一层灰霾。

　　怎么他妈不管说了多少次，还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讲？

　　郁时川突然觉得烦躁，林渝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可他却觉得中间硬生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那股无力感又从四肢百骸冒了出来，在一起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多月，他居然就已经开始觉得累。

　　他快没耐心了，口吻里带了点最后通牒的意思：“你打算就这样吗？”

　　本来就还在为回美国的事纠结发愁摇摆不定，林渝还屡教不改，又摆出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抗拒态度。

　　郁时川放开手，感觉心里那点包容和迁就有些被磨掉了：“你要是永远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的，你遇到了什么事，你想要我怎么做......问了也不说，一天到晚就他妈等着我去猜，那咱俩还谈什么对象？”

　　林渝略显慌乱地抬起头。

　　郁时川接着说道：“同样的问题有必要这样翻来覆去强调这么多次吗？你不烦老子还烦。”

　　他表达情绪向来都是这样直白，语气凶狠眉眼冷戾，简直是拿话当刀扎。

　　林渝脸色一白，只觉得心脏猛地抽紧了。

　　纵然一直告诉自己有一天维持不下去平静表象了就坦然的抽身而退，可真到了这时候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慌和抗拒却难以抑制，就好像迎来了什么灭顶之灾。

　　林渝匆忙开口：“我不是......”

　　郁时川不想跟他在大街上吵，心烦意燥地转过身：“闭嘴，回家再说！”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林渝从来没走得这样忐忑不安过。郁时川推开门换了鞋，径直走向冰箱，他还惦记着之前林渝说饿了，一脸不爽地扔给他一罐黄桃罐头。

　　林渝攥着罐头冰凉的铁皮，欲言又止，有点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神态特别像拆家之后被主人用不要你了作恐吓，然后开始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郁时川原本硬起来的心肠又被他看软了七八分，坐在沙发上，还是没忍住先出声：“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

　　林渝把那个罐头轻轻放在茶几上，低声回答：“待会吃。”他掀起眼皮试探了一下郁时川的脸色，看他还是表情不耐，心里的恐慌无限放大，手指无意识揉搓，指甲抠破皮渗出血，却半点也没感觉到。

　　郁时川等了一会，看他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不想等了，直接起身要回卧室，林渝遽然焦急，站起来用力拉住他的手：“等等！”

　　郁时川就回过身来看他。

　　但其实林渝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觉得自己没事，就是从三亚回来之后伤心了一段时间，但感情上受挫忧郁消沉不是很正常吗？更何况这几天情绪都已经恢复了，林渝甚至觉得自己比之前状态更好。

　　唯一说得上不对的是最近似乎很容易暴躁，一点点小事就会无来由的愤怒。

　　因为林晟，林渝很逃避深究这方面的事，所以自然也不会愿意告诉郁时川。

　　他们家有精神病遗传史，谁知道说出来郁时川会往哪方面想，本来就不确定对方的爱到底有几成，还要把自己最自卑最忌讳的那一面撕开给他看吗？

　　字句在舌尖辗转，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且艰难，林渝迟疑了很久，最后缓缓地，像是祈求一样伸出手，想要抱住他。

　　可指尖停在半空，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执拗地要等郁时川主动给出一个拥抱。

　　郁时川不明所以，虽然很不耐烦，还是粗鲁地用力将他拉了过来，口中骂骂咧咧：“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林渝鼻子一酸，眼眶蓦地泛红。郁时川虽然很多时候都不靠谱，但在他需要的时候，胸膛却始终温暖又有力量。

　　颈侧的皮肤很快感受到一股热意，郁时川不可思议地把他拉起来：“你怎么又哭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大拇指用力擦掉林渝眼角的泪水：“你差不多得了你，我还没说怎么呢，就哭哭哭。”

　　林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如此情绪化，他从前并不是容易流眼泪的人，但那股感觉来得汹涌，洪水一样将他淹没，泪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

　　林渝嗓音似乎有些颤：“我不想去医院。”

　　“不去就不去呗……”郁时川完全不能理解他竟然能为了去医院这事儿哭，心说这孩子小时候到底受过多少心理创伤，“你对医院有阴影吗？”

　　林渝当然对医院没阴影，但真正的原因他不愿意说。他鼻尖上挂着一滴泪，眼尾红红的，又脆弱又可怜，郁时川滚地缴械了，以前最看不上男人这样，现在心却软得稀巴烂，“行行行我不问了，我真是……”

　　林渝吸了吸鼻子，勉强平复情绪，瞳仁成了泛着光的琥珀湖。

　　他小声地问：“你真的烦我了？”

　　郁时川垂着眼睛不看他，有心想把他这臭毛病纠正过来，故意把语气放硬：“我真的烦，刚才那些话也是认真的，你要是不愿意和我沟通，那咱们干脆还像之前一样当炮友好了，谈什么恋爱？”

　　林渝抓了抓掌心被抠烂的地方，语气不明地喃喃：“沟通。”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突然捧住郁时川的半张脸，色调柔和的瞳孔变得富有侵略性，认真地问：“那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