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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兄弟 ...

  •   郁其野低头用瓷勺舀碗里的汤喝,听到这话不以为意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打算下学期出国。”

      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过了,哥,大学四年时间太长,我等不了那么久,既然早晚都要出去,为什么要浪费这么久时间在国内?我打算申请你离你近的学校,这样一边上学也可以一边帮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不过是在跟郁时川讲这道汤的味道有多么鲜美。

      但郁时川却一下就没胃口吃饭了,他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砸,压抑着怒气问道:“出国?谁他妈准你的?”

      郁其野夹菜的动作一顿,掀起薄薄的眼皮扫了他一眼,似乎早已预料到了郁时川的怒火。

      烤得香酥可口的小羊排越过各色摆盘精致的菜肴,放进对面彩绘精美的玻璃碗里,郁其野语气淡淡地回应:“我已经十八岁了,做决定不用经过任何人的允许。”

      郁其野虽然是私生子,但从小到大都被赵沁桐娇惯着长大,很有些说一不二的少爷脾气,他虽然崇敬郁时川,却并不怕他,此刻哪怕面对大哥风雨欲来般晦涩的面孔,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惧色。

      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补了一句:“这是羔羊肉,很嫩,你尝尝。”

      尝什么尝?谁他妈还有心情吃饭?

      郁时川用力一挥,猛地将面前的碗筷连汤带水扫到了地上,玻璃碗砸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响声,菜馆里的店员听到动静上前询问,郁其野面色淡定地让她重新拿一副碗筷过来。

      郁其野不咸不淡地问他:“怎么又生气了?好好念书去美国帮你,这不是你说的吗,难道现在就想反悔了?”

      当初在洹县许下的承诺不过是随口敷衍的缓兵之计,郁时川心里打的算盘一直是偷偷摸摸出国一走了之,可从来没想过真的要跟他纠葛下去。

      他怒极反笑,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闭着眼狠狠按了两下。

      服务员重新拿了碗筷过来,然后弯下身去将溅落满地的碎玻璃用一点一点扫到垃圾桶里,贴心地叮嘱客人小心脚下。

      有外人在郁时川不好发火,于是只能等着服务员走了之后,睁开眼,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警告:“我他妈是让你在国内把大学读完再来找我,没让你现在就缠着老子不放。”

      苍天作证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有丝毫特殊感情,谈不上讨厌更谈不上喜欢,只是一个拿来对付郁家曜的工具,原本用完就打算扔了,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忍让也不过是因为赵沁桐。

      郁其野不识相的纠缠真的让他耐心濒临极限,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心烦的事情等着解决。

      郁时川强自把一阵一阵上涌的邪火压制回去,在心里劝自己打他骂他都没用,都他妈是浪费时间,但是想着想着就愈发怒火中烧,郁时川心说老子当初在洹县看他蹲在门前的时候就不该心软放他进门。

      再跟他待下去迟早气得折寿,郁时川直接“嘭”的一声踢开凳子,脸色森寒地指着他下了最后通牒:“你最好别再挑战我的耐性。”

      “耐性?”可没想到郁其野听了这句警告却冷笑了一声,抬起那双漆黑倔强的眼睛毫不畏惧地迎上郁时川冰冷的视线,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你真的当我是傻子吗,郁时川?你在国内我想联系你都比登天还难,等你出了国,四年之后,我他妈去哪里找你?怕是要请FBI了吧?”

      说到最后带了几分不阴不阳的嘲讽,从见面开始就一直被冷落的情绪也终于压抑不住了,郁其野自下而上看着他,明明矮了那么一截,可气势丝毫不输:“你其实根本就从来没打算过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在洹县说那些话哄我,也不过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

      虽然面容仍旧冷静,如一块冷硬的冰,可眼里到底逐渐染上猩红,郁其野质问道:“等出国以后你就会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美国那么大,我到哪里去找你?”话尾带上了一丝颤抖,郁其野死死抓着桌沿,“你就一定要这么绝情吗?”

      服务员又在外面敲门,想是也搞不懂为什么这两位衣冠楚楚的客人能接二连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火药味极浓的氛围被打破,郁时川深吸一口气忍住即将破口而出的骂句,幅度极小地侧首,对着门口声线平静地说了声:“没事,不用管。”

      “好的。”服务员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应道。可能是怕他俩打架,又不放心地添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及时告知我们,先生。”

      门外的脚步逐渐远去,郁其野绷直着脊背坐在靠椅里,明明双眼已经通红了,还是犟着不肯低头,漆黑的眸子里似乎裹着一层水雾。

      郁时川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那些火气突然就很奇怪地消失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郁其野时,首都下了很大的雪,郁家曜把这个在外面藏了十年的私生子领进门,对着他说你以为你是郁家唯一的种吗?你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就算是死了也立马有新的替代品。

      那是他第一次被怒火烧断了理智,和自己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打得两败俱伤,面容稚嫩的小孩就躲在沙发后面,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目睹了整个过程。

      走出家门时他连外套都没有拿,穿着薄薄的单衣混入北方冷冽的风雪,有双小脚印一直缀在他身后,他知道,但是心情烦躁,所以视而不见。

      直到小孩噗通一声跌倒在雪地里,眼睛里泛上一层水雾,郁时川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把他拉起来,怒声训斥:“跟着我干嘛?小傻逼。”

      尚且年幼的郁其野就拿出抱在怀里沾了雪的围巾递给他,小声喊:“哥哥,冷。”

      郁时川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毕竟身为郁家曜的儿子,无可避免地延续了那种劣质的基因。

      他知道自己冷漠、刻薄、自私任性又六亲不认,但这都是基因决定的啊,关他屁事。

      所以回国撩拨郁其野报复郁家曜时没有感受到一星半点的负罪感,用完即扔也觉得理所当然,唯一觉得有点后悔是因为低估了郁其野的缠人程度,烦得他有些受不住。

      于是愈发恨罪魁祸首郁家曜,觉得要不是因为这老畜生,老子哪用得着被亲弟弟喜欢上纠缠不放,恶心死了。

      但今天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是你让他爱上你的啊,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有一滴眼泪从颊上滑落,郁其野抬起手仓促地擦去了,他其实并不想在郁时川面前哭,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流泪。

      郁时川从桌上抽出纸巾递给他,像是终于觉得有些无可奈何了,低声说:“擦了,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

      他拉开椅子示意郁其野坐下,想要跟他心平气和地讲一讲道理,郁其野不明所以,怕他再说出什么自己无法接受的话,于是有些抗拒,移开了目光。

      郁时川好脾气就那么一丁点,用完即止概不预支,直接钳住他的下巴掰了回来,正色道:“看着我。”

      郁其野像被老师拉去单独谈话一样,从头到脚都紧张了起来。

      郁时川问:“你既然知道我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那为什么还要作天作地?你一门心思和自己亲哥搞在一起,就不怕你妈伤心吗?”

      他说到这,想到可能自己才是伤赵沁桐心的那个坏种,没什么资格质问郁其野,于是难得率先反思了一下自己:“我一开始选你只是为了报复郁家曜,我没打算真让你喜欢上我,更没想过真的让赵姨伤心……”

      可谁料还没说完就被郁其野打断了,比他年幼七岁的弟弟带着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视他,瞳仁黑亮:“你是在自欺欺人。”

      “你觉得你那样做之前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后果?不,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你这样说只不过想让自己良心好受一点。”

      郁其野言辞犀利,句句一针见血:“你觉得我是小孩,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发发疯闹闹脾气。但是你也没比我成熟到哪去,至少成熟的男人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而不是嘴硬找借口推卸。”

      郁时川皱起眉:“老子犯错……?”

      “你敢说不是你的错吗?”郁其野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三言两语堵住了他后边的话,“你想说都怪爸对吧?要不是因为他你怎么可能想到勾引我?你把自己从所有的罪责里剥离出来,从来不指责自己。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郁其野说:“有谁能够左右你的想法?你做的,都是你想做的,赖不到任何人头上。”

      屋子里长久沉默。

      郁其野说完了这些,也并不想催促哥哥给出什么反应。郁时川这种人,他可能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让他承认是很难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郁时川承认错误承认的很爽快,他很认真地看着郁其野,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说得对。是我做错了。”

      他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冷酷无情:“既然错了,就要修正,修正错误,也是负责任的一种。”

      冷静的郁时川比暴怒的他更可怕,郁其野意识到了什么,心脏一抽,看向郁时川:“哥?”

      他在郁时川给自己判下死刑之前走投无路地摇头,仿佛很不能理解一样低声自语:“亲兄弟怎么了,亲兄弟到底怎么了啊?反正我们又不能生孩子,又不像兄妹一样可能会孕育出悲剧。我们心脏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我们天生有永远斩不断的羁绊……”

      郁其野眼里闪动的光芒几乎称得上是病态了:“我爱你,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啊。”

      这下郁时川是真的觉得他有点疯了。

      感觉自己跟这样精神不稳定的郁其野已经没办法沟通,郁时川心烦地站起身。

      他现在是真心实意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为了报复郁家曜把弟弟搭进去?这下搞得全家谁也别想消停。

      郁时川摸到兜里的手机,思索着要怎样才能尽量委婉地劝赵沁桐带郁其野去医院看看。郁其野对他的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了,心理绝对出了问题。

      想到赵沁桐,心里那股愧疚更折磨起他的神经。郁时川也狠不下心说什么重话了,于是只能狠狠叹了口气,劝道:“但我永远不可能爱你。”

      “你现在最应该爱你的是你妈,要不是为了给你好的前途好的生活,她怎么可能……”

      说到这连郁时川都不忍心,但是为了让郁其野醒悟,他还是不得不说下去,“她不用嫁给一个强/奸了自己的人,还反倒背着什么学术妲己的骂名被指指点点了那么多年。你也说过,你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

      他拿早上劝晁泽的结语做总结,疲惫地揉眼窝:“你发疯最伤心的只会是你妈,伤害不了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郁时川其实一直很羡慕郁其野,同样是被迫为不喜欢的男人生下孩子,他母亲云玫选择对自己不闻不问,以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忽视了自己那么多年,而赵沁桐却可以为了儿子忍辱负重,与最厌恶的男人同床共枕。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看到别人轻视践踏总是难以忍受。

      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心里堵得慌。小包厢关得太严实,郁时川觉得喘不上气,没有再去看郁其野的表情,匆匆拿起外套出了房门。

      郁其野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性信息,愣愣地僵在靠椅上,连郁时川离开了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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