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墙壁 ...
-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啊，是他们回来了。’
主妇纱织叹了口气，将桌上的茶具收拾起来，开始准备晚餐。
纱织结婚不到一年，和丈夫选中这间房子就是因为看中这小区的幽静环境。然而不到一年，隔壁却搬进了新住户。
新住户听说是两个合租的女孩子。
女孩子的话，不应该都是安静乖巧的吗？为什么总是会这么吵闹呢？真让人头疼。
纱织一边想着隔壁的住户究竟会是什么摸样，一边将晚餐端上餐桌。这时候，门外传来动静，看来是丈夫江间龙之介回来了。
她跑向玄关，迎接丈夫，听他闲聊着。
不是没有和丈夫商量过那间吵闹的住户，可无论是丈夫或是小区物业，甚至是和隔壁租户的房东直接对谈，对方那恭敬语气当中的轻蔑，总是让纱织感到一种敷衍的态度。
‘是把我当成了神经衰弱的家庭主妇了吧。’纱织感到很无奈。
然而对方那把她当作无理取闹的态度和丈夫那漠不关心的姿态，都让纱织感到烦躁。
偶尔，这种烦躁感甚至超过了对隔壁住户的憎恶来。
“磅！”
一声巨响打断了纱织的遐思，就连刚刚喝了一口冰啤酒的龙之介也放下酒杯看向大门外走廊的方向。
纱织的视线和丈夫龙之介对在一起，但随后，龙之介便低下了头。
看着金黄酥脆的炸鸡块被塞进他口中，纱织咬牙。
晚餐结束后，纱织将厨余垃圾放到门外，却发现走廊上已经有了一袋垃圾。
不用想，那一定是隔壁住户的垃圾吧。
‘会是什么垃圾呢？’
纱织瞪着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忍不住猜想对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要在晚上仍垃圾。
毕竟，每天晚上、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会特地在晚上扔垃圾啊。
纱织不自觉走出了房门，拎着垃圾袋走到了隔壁住户的门前。
那个黑色塑料袋里究竟有什么呢？
她仔细端详着垃圾袋，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垃圾走回了自己家的大门。
丈夫已经去洗澡了，外套散落在客厅通往浴室的路上。
自从结婚以来，丈夫就逐渐变得依赖起来。常常会说些‘离不开你’这类撒娇的话。
纱织捡起地上的衣裳，走去阳台洗衣机。
当阳台的滚轮声响起来时，纱织突然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声音是从墙壁那边传来的。
洗衣机的滚轮声并不大。
应该说，因为那微弱的滚轮声，听觉变得敏感起来，才让纱织听到了那声音。
她专心致志，忘掉从浴室传来的水声，贴近客厅靠向走廊的墙壁站着。
那声音清楚了一些。
是人在说话的声音。
听不清对话，但很显然是女孩子的谈话声。
纱织站到电视前面，绕开壁挂电视，贴在墙壁上仔细听着那细小的动静。
在她的耳朵贴上墙壁的瞬间，隔壁的声音突然一下放大，她清晰的听到了隔壁住户的谈话声。
“——就是嘛，他们自己也很吵啊，上次还传来东西砸在墙壁上的声音呢。‘咚、咚、咚’地，该不会是被家暴了精神衰弱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纱织的身体猛地从墙壁上离开。
她的胸膛起伏，忍耐不住地走到了大门处。
“你在干什么？“丈夫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纱织回头，看见丈夫龙之介正从浴室门口走出来。他身上还滴着水珠，正瞪着她。
“没什么。“纱织回答。
她贴着丈夫的身体走进浴室，用宽大的浴巾替丈夫擦拭湿漉漉的身体。
丈夫龙之介的身体依旧健美，纱织替他擦拭后背时从镜中看到他英俊的脸，回想起刚结婚时自己仿佛孩子般追问对方是否会出轨的事情来。
然而对方每次都只是笑着对她说：“那你就得好好把我抓住哦。“
真是变得越发孩子气的丈夫。
擦拭身体的工作从浴室一路延申到卧室，当纱织感受到龙之介全部的爱意时——
“磅！“
那巨大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那咚磅的关门声仿佛地震一般让纱织感到天旋地转，她的心脏揪紧，感到一阵刺痛。那道巨响就仿佛在她感受爱意巅峰时刺向她的利剑，几乎要杀死她。
她看向上方的龙之介。
而龙之介正看向房门外、通向屋子大门、门外走廊的方向——那是关门声传来的方向。
龙之介兴味索然地翻身摔倒在床上，喘着气。
纱织期待的看着龙之介，然而他只是仿佛要入睡般地阖着眼。
“……她们不会是在杀人分尸吧。“半晌，纱织才看着卧室天花板喃喃。
“欸？“丈夫不在意的哼笑了一声。
每天晚上门外都会出现的黑色垃圾袋再次进入纱织的脑海里，她回想着那垃圾袋。
“每天这么大的动静，还很吵闹。扔在门外的黑色垃圾袋也很准时。“
“你不也每天扔垃圾嘛！“龙之介似乎有些厌烦。
“那是因为是厨余垃圾才得每天扔的！“纱织反驳。
“她们不也是因为扔厨余垃圾吗？“龙之介翻了个身，背对纱织。
‘她们扔的才不是厨余垃圾！’但是纱织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在心中想着，‘她们每天扔的垃圾甚至没有味道。’
为什么能够如此肯定呢？
作为主妇，纱织是顶级的。
过去，她是学校里的第一名；公司里的骨干。现在结婚了，她也自然是家庭主妇当中的佼佼者。
因此，作为一名习惯于厨余处理的主妇，纱织敢肯定，自己能通过那袋垃圾的味道判断出内容物，而不需要像别人一样还得打开那肮脏的垃圾袋翻找。
就比如，一单元1604的那位邻居，他们家昨天吃得是海鲜，味道稍微有点重呢，应该尽快扔掉的，不过她已经提醒过物业了；再比如楼下的住户，前天原本打算吃火锅吧，说原本，是因为虽然有速冻虾滑的袋子从垃圾袋里透出来了，但是却没有火锅锅底那浓重地油腥味儿……
然而，在这之中，只有隔壁的垃圾袋，总是无法判断内容物。
纱织出神的想着，仿佛遇到了一大挑战，丈夫龙之介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好了，明天我会再去谈谈的，睡觉吧。“
丈夫龙之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身过来，将纱织揽在了怀里。
于是对于垃圾袋的遐想又跳转到和与龙之介的回忆中，纱织缓缓入睡。
“磅！“
巨响传来，纱织吓得从床上弹起来，就像是知道即将被按上砧板的鱼那样奋力一跃。
她看了一眼床边的钟表，八点过三分。
纱织连鞋都没穿，匆匆跑到大门处，从猫眼里向外看，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黑色裙摆在走廊通向电梯井的方向闪现一刻。
犹豫片刻，等纱织打开大门走出去时，这一层楼已经没有人了。
她看向昨天放垃圾的地方，垃圾袋已经消失了。
纱织呆呆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墙的方向出神。
工作日的上午，小区里异常安静。今天甚至没有装修和工地动工的声音。
纱织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看着客厅落地窗外的景色出神。
电视剧里尽是些傻乎乎的情爱故事，早就看腻了；游戏的套路更是千篇一律，也提不上劲。
以前还会看看书或是画些风景。但是上次挂在客厅电视墙上的那幅风景画被取笑后，就没什么干劲儿了。
纱织看着过去挂着自己最满意的风景画的地方——那正是昨天听见隔壁谈话声的位置。
‘真是可恶。’纱织这么想着。
‘不但吵闹，甚至还在背后那样议论邻居。’
对那尚未谋面的隔壁住户，纱织的心里越发厌烦。
她看着曾经挂画的墙壁，那豆绿色的墙壁仿佛诱惑的原野，等回过神来，她正覆在墙壁上，用和昨天同样的姿势听着墙壁那边的动静。
‘真是傻瓜！’回过神来的纱织责怪自己，‘在做些什么傻事呢，这个时间，别人都已经去上班了吧。’
然而这么想完，她的耳朵还没来得及离开墙面，就突然听到一点细小的声音——
“嗡——“
规律的嗡鸣声。
纱织看向自家厨房桌台上放着的破壁料理机。
那是料理机转动的声音。
她慌忙从墙壁边逃开。
纱织倒在地上，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替她找回一点神智。她看着眼前的墙壁，手脚并用逃向沙发，抚着自己的心脏。
她喜欢读书。只有看书这个爱好，即便婚后也保持了下来。
在众多书籍中，她向来喜欢读推理小说。
不过丈夫龙之介讨厌推理小说，觉得推理迷都是些潜在的杀人狂。所以纱织只好在龙之介出差时才能读两篇，然后立刻把读完的小说给扔掉，免得丈夫龙之介看了讨厌。
受到惊吓的纱织立刻想给龙之介打电话，但是刚刚按完按键她就合上了手机：如果告诉丈夫，龙之介也会害怕的吧。毕竟他那么讨厌推理小说。
真是个胆小鬼呢。
纱织想到可爱的丈夫龙之介，笑了一下。
下午，五点多，门外再次传来巨响。
‘看来是没能好好商谈了。’
纱织叹口气，开始准备晚餐。晚餐端上桌时，龙之介正好开门。
“纱织。“丈夫一进门就呼唤她的名字，这真是好久都没有过的事了。
纱织匆匆跑到玄关，丈夫正在换鞋，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以后不要再和隔壁的人说话了。“龙之介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走向餐桌。
纱织从厨房将碗筷拿出来放进龙之介的手里，问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隔壁说，他们当时可是租给了三个女孩子啊。“
“……欸？“
三个？
纱织的思绪一下又飘散开。
“……是三个吗？“纱织问，”可隔壁不是两室一厅的小户型吗？“
买房子的时候，纱织仔细看过这个小区各个楼栋的户型图。他们所住的这栋楼，两梯四户，位于小区边缘，离小区里的生活处理站很近，但层高低，北向的房间外非常宽阔，因此夕阳的景色绝美。
“……是把书房改成小卧室了吧。“龙之介咂舌，”为了多赚点钱！“
纱织没有再接话。
她明白，租给一个人或是两个人，都不过是隔壁那间房子主人的意愿。丈夫龙之介感到心烦的，是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那间房子里走出过第三个人。
之所以敢肯定没有第三个人——
“总之，不要再和他们说话。“
纱织顺从点头。
龙之介是个太过溺爱她的丈夫，时常担忧她独自在家照顾不好自己，因此常常会从公司打电话来关怀她。他也会在物业和业委会里打听到隔壁哪家住户不靠谱，继而告诉纱织减少接触。
例如隔壁的隔壁，是一家三口，那家的家长似乎是传说中的怪物家长，甚至会因为邻居给了孩子一块点心而起诉；楼上住了一个独居的老太太，儿子是个律师，之前投诉了老太太的牌友，听说是觉得他们逗引自己母亲参与赌博；楼下则是住了几个年轻人，听说是隔壁大学的学生，也是租户，之前因为和楼栋邻居发生口角，聚众斗殴还进了局子……
真是可怕。
即便是几万一平米的房价，依然抵挡不住那些怪物般无孔不入的奇葩邻居们。
夜半时分，他和龙之介正在卧室彼此倾诉爱意时，那恼人的“磅当“声再次传来。这一次，夫妻两人都默契的无视了那声音。
‘第三个人啊。’事毕，纱织看着天花板遐想着，‘第三个人去了哪里呢？’
她又一次想起了门外的垃圾袋。
“磅——“
早上八点过五分，纱织从床上醒来。
她走到昨天站过的墙壁边，再次从墙的那边听到隐约地嗡鸣声。她听了一会儿，就走去厨房准备今日的饮食。
今天晚上准备做丈夫最喜欢吃的牛丸汤，因此白天就要将牛丸做好。
当她也打开料理机搅打鲜红的牛肉时，忍不住又想到隔壁的第三个人来。
第三个人的话，如果要打碎，需要多长时间呢？
女孩子的话，大概不会超过一百斤吧。
听说水分就会占去三分之一的体重，那么就是六十六。
‘六十六啊。’
纱织看着眼前的料理机。
只不过一斤的牛肉都分了三次才搅打完毕，六十六的话，还真的需要很久。如果是男人的话，说不定还得翻倍。
突然，料理机的嗡鸣停止了。
纱织看了一下，发现是骨头卡住了料理机的齿轮。
她一边将那块白色的碎骨屑拿出来，一边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
‘真是蠢！’她笑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事。骨头可没那么容易处理！’
‘再说了——’
纱织想起隔壁住户那总是没有气味的黑色垃圾袋。
晚餐时的牛丸汤让丈夫龙之介赞不绝口。纱织满怀爱意的看着他。
“咦？“正喝着牛丸汤的丈夫突然看向客厅的方向。
纱织顺着丈夫的视线看向客厅，发现丈夫正在看电视墙的方向。
“纱织，那边为什么有个人影？“龙之介说。
顺着龙之介手指的方向，那正是自己白天靠过的墙壁。是自己曾经悬挂最得意画作的墙壁。然而此刻风景画已经没有了，只有一片豆绿色的墙壁在客厅射灯的照射下显得略微惨白。
纱织勉强提起嘴角笑了一下。
“真是讨厌，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
可是龙之介只是严肃的看着她。
牛丸汤那清甜的香味从餐厅飘向客厅，仿佛顺着两人的视线染向客厅电视墙的墙壁。蒸腾水汽让墙壁越发惨白。
“嗡——嗡——“
料理机的搅动声好像都沿着牛丸汤的水汽蔓延过来冲向纱织。
纱织吞了一口口水。
“开玩笑的！“
龙之介大笑出声，继续大口喝牛丸汤。
室内方才被牛丸汤的水汽淹没的沉闷气氛仿佛突然消失了，纱织也放心的笑起来。
丈夫龙之介从筷子的缝隙间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栅栏间的猛兽。
“说起来，我得出差一趟。“龙之介说。
“欸！？“纱织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汤碗，慌忙跑去餐厅拿抹布。
“……要去多久呢？“纱织站在洗碗池前问。
“大概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吧。“龙之介放下碗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么久啊。“纱织声音发抖。
龙之介突然有些暴躁的砸了一下桌面，“是为了工作！“
纱织瑟缩了一下身子，点点头。
“……纱织。”龙之介的声音又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纱织从洗碗池前的窗玻璃上看见来到自己身后的龙之介，对方挂着笑的脸被窗玻璃地格栏分成一片片。
“谢谢你总是这么贴心。”龙之介的声音传来，纱织只觉得恍惚，“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父亲好好照顾你，我不会食言的。”
“对了，牛丸汤很好喝，我不在的时候，再多做一些放起来吧。回来的时候，得大吃一顿！”
“磅——！”
巨大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纱织点着头。
龙之介出差了。
一个月的时间，连电话也没有半个。
纱织每天做着牛丸汤，隔壁住户那越发嘈杂地“磅当”巨响就像是定时钟表，拨动她的神经。
起初她还会覆在电视墙那豆绿色的墙上，将耳朵贴向墙面。可是想到龙之介走前的话，她又会像受惊的鲤鱼般从墙边逃开，然后扑进沙发的方向。
最后，那豆绿色的墙面仿佛成了蠕动地虫腹般令人恶心，纱织索性叫了装修工人来重新粉刷墙面。
新的墙面是白色的，摸上去有些粗糙。听说是硅藻泥，隔热又防火。
刷墙的师傅听说了龙之介吓唬纱织的话，把那面电视墙来回粉刷了三遍。竣工后的墙壁一片雪白，没有半点豆绿色的影子。
“因为挂过风景画嘛，墙色不均的情况也是可能会有的。”那师傅在休息间隙吃着纱织准备的工作餐时这么安慰过她，“不过您丈夫可真坏心呀，这样吓唬一个人在家的太太。大概是希望你能多向他撒娇、离不开他吧！”
纱织温柔的笑了，“的确是。离不开他。”
粉刷完毕，那硅藻泥的墙壁靠上去时有些鲜明的颗粒感，像是镶嵌的沙砾；又像是手指划过肌肤时毛孔那微妙的凸起。然而纱织的耳朵贴上去时，隔壁那令人吓一跳的料理机嗡鸣声终于听不见了。
“砰咚”
“砰咚”
一个月，牛丸塞满了冰箱，墙壁变得雪白。然而龙之介还是没有回来。
纱织扔了一些牛丸，又做了一些新的。
再扔、再做。
等到警察上门的时候，纱织才惶然明白，龙之介不会回来了。
“江间先生掏空了公司，和情妇计划潜逃，如今二人下落不明。这件事，夫人您没有注意到吗？”
纱织仿佛泡在牛丸汤的蒸汽中，缓慢摇头，如同人偶。
她坐在沙发上，听着警察的叙述，眼睛看向电视墙的方向。在那已经变得雪白的墙面上，她竟真的隐约看出一个人影的模样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覆在墙壁上，侧耳倾听、全神贯注。
电视里播放的画面和四处走动的警察都变得模糊，在日光照进客厅的此时，那电视墙上的影子越发鲜明，好像有一个人真的就站在墙壁那边正凝神听着她。
纱织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了？”
“……他让我做牛丸……”纱织有气无力的嗫嚅。
做笔录的警察顿了一下，脸色微变。
他们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冰箱里所有的牛丸，说是要拿去做检测。
纱织瘫坐在沙发上，盯着那面墙壁，觉得那个影子逐渐变得越发鲜明。
窈窕的身段褪去，逐渐成了熟悉的轮廓——那是龙之介的轮廓。
纱织走向墙壁，再次将耳朵覆向那苍白的墙壁——
“砰咚！”
“——啊。”
“是心跳声呢。”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墙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