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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合谈 ...

  •   张巡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一切都在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

      许望不答话,面色凛然。

      王老太爷在心里暗自唾骂,许望假死这一招实在是太过阴险,让他和槃蛇都疏于防备,说漏了几句嘴,这下原本可以要挟许家的玉佩被暮秋拿了去,他们背后之人是惠妃娘娘之事,也彻底暴露了。

      他想起槃蛇曾对他说,这许望看似无一官半职,实则早已投靠了朝堂之中的一位大人,深得信任,复起是早晚的事。

      他心思一转,不动声色地说道:“事已至此,也就不瞒许大人了,老朽在御史台,积压了好几桩小案,被那帮疯狗死死咬住不放,他们将参老夫的本子写的如山一样高。”

      “所以,你便投靠了武惠妃一党,以求庇护。”许望果然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用的不是问句,语气甚是笃定。

      他暗自叹气,又一位朝中重臣不能慎独自重,腐败贪污,甚至犯下了私吞军饷这样的大罪。

      为了保全自身荣华富贵,王老太爷就与武惠妃勾结,武惠妃帮他抹平御史的弹劾,免去牢狱之灾,作为回报,他王家便苦心孤诣地守卫对武惠妃万分紧要的东西,甚至与槃蛇共同设局,想要除掉许望。

      “许大人虽聪慧过人,但此言差矣。”王老太爷纠正,“老夫从未投靠过任何人,一切只是交易。”

      “可你这交易,如今却谈不成了。”

      “棋差一招,老朽输的心服口服。”

      想来,槃蛇没能取走许望的命,还被许望知道了这么多秘密,王老太爷的东西守得再好,任务也只能算完成了一半,那个狠辣的女人可不会容忍这样后患无穷的僵局发生。

      所以,与其继续厮杀下去,不如认清形势,另谋出路。

      王老太爷在朝堂屹立多年,深知在利益与权力织就的荆棘丛林里,敌人和盟友绝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在的情况看似难办,实则不然。他与武惠妃的关联远没有槃蛇那样深,对他而言,不过是暂时换个盟友罢了。

      “不知许大人可愿援手?”他故意将语速放慢,“若许大人以及……背后的大人,能解了老朽的燃眉之急,作为回报,老朽便将其中内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诱人的条件。

      其余众人默默听着,无不面带寒霜。

      “许某可没有武惠妃娘娘那般翻云覆雨的好手段,只怕遮不了王老爷的丑。”许望憾道。

      “许大人!”王老太爷提高了嗓音,“老夫已给了十足的诚意,大人可不要思虑过久,虽然老夫现在正为人所挟制,但是,若许大人执意鱼死网破,其一,诸位也未必出的了我王家,其二,就是闹到朝堂上,大人也不好收场吧!”

      其实无需他提醒,许望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合作,总好过流血厮杀。

      可是……许望和他儿子一样嫉恶如仇,若是就这样让王老太爷全身而退,那因此丧命的将士英灵,又该如何安息!

      他也曾带军打仗,深知前线的艰苦,军饷意味着一切。

      许望心潮翻涌,他若是松了口,岂不是和那些为了一己私欲便官官相护的国之蛀虫没有两样了!

      昨夜,张巡竭力从各方势力中找出一个平衡,推演了无数种行动方法可能引导出的结果,眼下的合谈也在张巡的策划之中。

      槃蛇不足惧,槃蛇身后之人足惧。

      王老太爷不足惧,玄衣人足惧。

      既需击杀槃蛇为许远母亲报仇,又需深挖真凶,还得厘清王家库房究竟有何玄机,更重要的是全身而退。

      按张巡的意思,在合谈阶段,无论王老太爷说出什么,都一概敷衍,先假意答应他的要求。然后,再由张巡挟持着王老太爷,不惊动任何一位玄衣人,将他们一行人顺利送出王府,等到王老太爷帮助作证,将槃蛇绳之以法之后,再清算这王老太爷之事,岂不两全?

      在张巡心里,对待这样的人,不该讲什么道义,言而无信又怎样?在这样凶险的夜晚,全身而退才是上策。

      至于王家玄衣人在看守的东西,王老太爷愿意说就罢了,不愿意说的话,也还有最擅长飞檐走壁,偷鸡摸狗的南八前去探查。

      许望的内心天人交战。

      “惠妃娘娘手段厉害,有老夫助你,无论是你的孩子,还是这个戏子,大人尽可保全。”王老太爷说道。

      “说起戏子,”暮秋出言反驳,从袖口中扯出一方折好的宣纸,在众人面前展开,冷冷道,“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比王老将军更卓绝的戏子了吧!”

      话音刚落,王老太爷浑浊的眼球似乎瞬间变的清明,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将那副画看的更清楚些,差点撞到张巡的剑上。

      泛黄的画布上,是一个清秀的蹴鞠少年,正在开阔的草地上追着球飞奔,远处是几株垂柳和一轮落日,几只纤长的水鸟从天空飞过。

      本该是活力四色,温暖祥和的景色,可就在那远处的垂柳下,还有一个男孩,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蹴鞠少年,眼神冷淡,那个男孩的身影几乎被长长的垂柳遮蔽,几乎就像一道影子。

      说到底,不过是一幅画而已,能有什么稀奇。

      可令所有人震惊的是,这一前一后两个男孩,竟然长得如同双生兄弟一般,一模一样!

      王老太爷的脸阴沉的可怕,他立刻放弃了游说,厉声呵斥道:“阿训!你是死人么?现在就给我杀了他们!否则你们的毒就永远别想解了!”

      阿训立刻飞身而起,目标直冲许远而去。他早已看出了在这里,许远是最为薄弱的环节,他毫不费力地一把夺过许远手里的长剑!紧接着便朝着许远的咽喉刺去!

      许远慌忙后退,差点跌了一跤,他震惊地看着这位曾和他朝夕相处,共同念书的王三公子,在今夜却显得格外陌生,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王三公子动作极快,竟然是个用剑的高手,他下手准确又狠辣,已经接连对着许远的身体要害部位下了杀招,许远本就不会武功,只有连连闪避的份!

      张巡脚下一慌,想去救援许远,可他猛然醒悟自己在战局之中所处的位置,他一狠心,将剑没入王老太爷的血肉,大喝一声,“住手!否则我现在就杀了这老东西,解药你一样拿不到!”

      阿训略一分神,动作慢了几分,可仅仅是一瞬间,他又稳住了心神。

      不过,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暮秋和许望跳将出来,一边一个,护在许远面前。

      那样子,仿佛只是在梦中见过,双亲同在,一家和美,每当风雪袭来,父母便会一同将他护在身后,不让他受半分伤害。

      “爹,娘……”许远眼神恍惚,似乎是被泪水挡住了。

      “发什么呆啊!打不过,还不滚!”暮秋没有听见许远的声音,她回头怒喝,硬生生将许远的眼泪吓了回去。

      她抬腿飞踢在阿训的胸口,将这少年踹飞在地,“你真信他会给你解药?他利用完你,就会杀了你的!”

      许大人一手摁住这少年的喉咙,另一只手准确地点在了他胸口的几处穴位,封住了他全部的力道,许远趁机上前,拿走了他手里的剑。

      许远真的很在意将要送给南八的这把剑。

      “半个时辰之后自解!”他直视着少年的眼睛,“莫再为人刀俎!”

      明明还是个孩子。许望皱了皱眉,阿训还有许远他们,都不该卷进来。

      许望抬起头,冲张巡使了一个早就约定好的眼色,这个动作意味着,撤退。

      阿训力气顿失,跌坐在地,不说话也不反抗,如同一块木头。

      许望刚刚还顺手封住了他的哑穴。

      可对于这个少年而言,点不点哑穴,对他也没什么区别,他正如一个哑巴,几乎不说话。

      张巡心领神会,正准备挟持着王老太爷往堂外走去。

      可他竟然拽不动这个瘦弱的老头。

      “不中用的东西!”王老太爷握着一个金色高足杯,神色冰冷。

      “不好!”张巡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就在他想要去救许远,分神的那一瞬间,这王老太爷便已将桌上的金色高足杯紧紧攥在手里。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杯子重重的摔在了坚固的桌面上,黄金质地较软,华美的金杯边缘立刻在重击之下瘪了下去。

      摔杯为号,最经典的传递讯息的方式之一。

      这也意味着谈判彻底破裂了。

      果不其然,密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玄衣人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包围了整座大殿,华美的殿堂如同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即将被浪潮吞没。

      无数的刀光照亮了玄衣人没有表情的脸,森然雪白,如同坟墓里爬出来的白骨。

      张巡和许远同时吞了吞口水,冷汗直流,心跳加速。他们俩这样的瘦削单薄的身板,估计一刀就刺穿了。

      许望看着凛凛的杀机,身体紧绷如弓弦,下肢微微下蹲,做出格斗前的准备动作。

      闹成如今这局面,并不是他所设想的。

      一切变数都是从暮秋掏出的那副画开始的,她的这个行为没有事先通知过他们任何人,让自己人都毫无防备。

      张巡甚至有些责怪这个女人,他不明白为什么许大人要求他们无条件信任暮秋,他终究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这个能给许远下毒的女人。

      她轻飘飘地掏出一幅画,就将原本想要合谈的王老太爷刺激成这样,一向低调缜密的王老太爷,竟然如此大张旗鼓地招来天罗地网,大有图穷匕见,鱼死网破之意。

      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玄衣人步步紧逼,张巡和许远的额头和背脊上都渗透出冷汗,他们领教过这些玄衣人的厉害,无论挨了多少刀,都能不吭声,不喊疼,全然不似活物,只管奉命厮杀,不死不休。

      南八那边如果进展顺利,便会放出信号……

      张巡慌乱地在天空中搜寻着某些期待出现的痕迹,可雪后的深空清澈无比,一丝多余的杂物也无。

      玄衣人们越来越近,仿佛铺天盖地的黑色蝗虫。

      张巡的心越来越沉,握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他确信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

      时间回到昨日清晨。

      从他们三人发现被窥视到收到请柬,总共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偷窥者绝不可能已经离开许府,若现在追出去,不是来不及。

      “真的不追么?”许远问道。

      如果是以他稳重缜密的性子,他一定会吩咐全府戒备,合力追击此人的,而且他才是许府的少主人,完全可以由他说了算,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询问张巡的意见。

      “不必。”张巡胸有成竹,眼里闪烁着猎人自信的目光,他转头向南八确认道,“从杲爷屋子里取来的捕兽夹,昨夜可都布置好了?”

      “放心!”南八一拍胸脯,保证道,“总共四十个捕兽夹子,全都按照你的指令藏在许府中各处,必然逃不出任何一个小贼!”他指了指屋顶,“咱们屋顶上就放了许多呢!”

      张巡笑了笑,这捕兽夹应该放在哪里才能抓到小偷,他心里可没有数,全是靠南八,凭借多年偷鸡摸狗的经验,仔细部署的。

      以贼克贼,想来必不会有问题。

      他们折返霜积巷之后,并不只是去了润春院和小娘子喝酒,两人还在讨要到解药之后,轻手轻脚翻进了杲爷的小院。

      本来张巡只是惦记着杲爷特制的那些小巧隐蔽,咬合力却极大的捕兽夹子,他们从晓梦楼偷窥被发现之后,他一直心里不安,总觉得自己和南八的踪迹早就该被发现了,每次回头总感觉有长长短短的目光黏在他们背后。

      他不信有人能耐得住性子,不在夜宴之前潜入许府探查,正如两军交战,除了派兵布阵,更重要的还有放出哨兵和探子,偷偷潜入敌营,通传敌情。

      如果一切只是他多心,那这一步废掉也罢,可他向来奉行,宁可多算一步,也不疏忽一分,必要的防范手段不可不做。所以他便和南八一鼓作气,将杲爷大半辈子制作出来的捕兽夹子全都顺走了。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小插曲发生。

      当他们正打算翻墙逃走时,他突然看见杲爷的操作台面上放了两把样式精美的长剑,外形古朴刚健,出剑如虹,一看便知是杲爷的心血之作。

      他和南八凑了过去,借着火光一饱眼福,可就在这时,南八发现长剑下方各压了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道——

      许远小子赠剑张巡;

      许远小子赠剑南八;

      以新丰酒十坛赎,冬至后取。

      “这个家伙……”张巡大概知道许远每天早晨天还没亮便偷偷摸摸来干什么了,他的目光颤了颤,冲着南八招手,“把剑一起带走!”

      =

      屋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上钩了!

      张巡克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连忙和南八许远一起爬上屋顶,却没看见一人的身影,浓烈的失望袭来,终究还是太自负了么……

      “那是什么!”南八眼尖,指着灰色瓦片与屋顶积雪间那一小块粉色大喊。

      一只小巧的粉鞋被捕兽夹狠狠夹住,鞋的内侧还沾有一片鲜红的血。

      许远的眼神微微颤抖,这鞋,他见过。

      看来猎物在中招之后,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将一条尾巴留在了这里。

      滴滴点点的血,沿着白色的雪划出一条清晰的线,张巡的眼睛眯了眯,他高声道,“追!”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一路追到了许大人的书房前,一推开门,就见到一只一模一样的粉鞋,而它们的主人,正好整以暇地褪去了一只脚的白袜,仔细地给被那利器割伤的脚趾,上着药。

      “暮秋娘子是完全可信任之人。”许大人站在窗边,抬手放飞了一只白色的鸟。

      =

      这就是许大人所说的自己人?张巡看着杀气腾腾的玄衣卫,咬牙切齿。

      按照他的计划,玄衣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的!王老太爷虽然可恨,可杀,眼下却完全没有彻底激怒他的必要。

      敌众我寡,这里无论如何都是王家!

      张巡的手还在颤抖……这下可不妙了。

      所有人都盯着门外的玄衣人,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地面,这昂贵的地毯厚实柔软,一个身形快的像游鱼的人影贴着地面无声滑动,此刻已经来到张巡的脚下!

      就在这时,阿训直起双腿,如同倒立一般朝上一踢,一阵剧痛从张巡的手腕传来,阿训这小子果然了不得,明明不到半个时辰,他竟然可以冲开穴道!

      张巡的剑被阿训踢飞,旋转着落地。

      阿训一个鲤鱼打挺,死死将王老太爷护在了身后!

      张巡不甘地抓住了跌落的剑,正欲再度上前,却被阿训一脚踹在胸口,不知道肋骨被踹断了几根,剧烈的疼痛让张巡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去,幸好被许远及时托住,才不至于太狼狈。

      功败垂成……原来说的是自己!

      真讽刺啊。

      这还是与他们同窗念书的王三公子么?阿训出手可真猛啊,他的武功这么厉害,当时又何须用诡计来将南八骗进玄衣卫的包围?张巡嘴角渗出血来,脑子嗡嗡作响。

      此时的王老太爷,终于扭转了局面,他理了理衣袖,缓缓擦干净脖子上的血液,慢慢坐回了主座。

      那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俨然一位皇帝了。

      虽说把这些人都杀了,动静委实有些太大了……

      他瞄了一眼还被暮秋握在手里的画,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以绝对威严的口吻发令:“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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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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