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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蛮 ...

  •   《小蛮》

      文/又盐

      2023.7.16

      ——

      小蛮原先是有大名的,叫陈有,还没出生他爸就给取好了,因为家里穷,他爸想让家里过得富有。只是没人这样喊,也几乎没人知道,除了小蛮和他妈。

      他妈觉得不吉利,尽管这名字是个好兆头。

      小蛮出生那天他妈难产,秋天里下着大暴雨,他爸从工地上往家里赶的时候路过漫水的石头桥,脚底打滑没防住被河水冲走了,镇上几个村子的人打捞一夜,没捞着,等雨水停了河水落潮尸体才飘到岸边,那时小蛮才出生两个小时,他妈王春梅用毛巾包着头、抱着他就冲到河堤,打算带着小蛮一起跳河,被人拦住了。

      王春梅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她哭小蛮也跟着哭,他那会儿还没吃上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声音洪亮,能传到三里外。王春梅看他,捂着脸继续哭,说:“还有啥子有,你都把你爹搞没了。”

      所以陈有这名字算是废了,他叫陈小蛮。

      小蛮长到八岁还没上学,王春梅也不管他,每天早出晚归去镇上的纺织工厂干活,小蛮就一个人待在家里,睡醒后和点糊糊吃填饱肚子,趴在家院子里看蚂蚁斗蛐蛐,实在无聊了就会翻墙出去。

      家里的大门被王春梅从外面锁住,想打开就得搬着木头门移开,那时候的门还不像现在这么坚固,两张木头门往槽里一插就能搞定,小蛮懒得搞,不如翻墙来得快,墙也矮,砖头墙里用水泥,说不上牢固,烈风暴雨一来就得倒,得花上一天才能重新盖起来。

      小蛮两只细胳膊攀在墙头,身体挂在半空中,蓄力把一条腿甩到墙上,然后咬着牙翻过身骑在墙头,另一条腿一迈,整个人往下一蹦就出去了。

      外面能玩的东西多,比小院子里待着舒服。

      他家后面是片杨树林,都是种了十几年的粗树,一个成年人伸手都不一定能抱住,小蛮最喜欢那里,因为他喜欢爬树,抱紧树干,两只脚蹬着,跟兔子一样就爬上去了。

      他爬树是把好手,没少掏鸟窝。

      村子里有一棵上百年的核桃树,每到核桃青皮要熟的时候王春梅都会拎着箩筐跑过去,让小蛮爬树敲核桃,核桃落到地上,王春梅捡,村里其他人也爬树打核桃,只不过几个大人也打不过小蛮一个人。

      小蛮能爬得又快又高,瘦猴子一样能顺着枝干爬,大人就不敢这样爬,只敢爬些稳当的地方。

      所以每年这核桃大多进了王春梅的萝筐里,其他人不满意,酸溜溜地说这村子里的树,咋就你们家核桃多。

      王春梅身形彪悍,挎着箩筐往前面一站,嗓门大:“你们不敢爬树有啥办法啊,我也没拦着你们打核桃。”

      陈小蛮打完核桃就跑,他不想听王春梅跟硌石子一样的声音,听着难受。

      同村的小孩儿在他这个年龄都要读三年级了,再不济也读半年级了,就剩小蛮一个人整日在树林里疯跑,话少但是性子皮,撵鹅追鸭,逗猫逗狗这些事他没少干,干多了就容易闯祸,把谁家的鸭子追瘸一条腿,或者把哪家的老母鸡吓得不下蛋,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就得去找王春梅理论,王春梅身上的灰色工服还没脱下来,站在院子里猛吼:“陈小蛮你个王八鳖孙给我回来!”

      陈小蛮两只手沾着泥跑回家,自觉站在院子的墙角,自己罚站,王春梅力气大,打人也不知道收着劲儿,陈小蛮刚站直就被他妈一巴掌扇倒在地,脑袋瓜嗡嗡的,又倔强地站起来,王春梅还想上手,来讨说法的外人看不下去了,拉住王春梅,说小孩儿调皮你好好说说,别动手。

      王春梅把她胸前的两根大辫子甩到后面,指着陈小蛮说:“他没老子管教,不打不行。”

      陈小蛮的手背在后面,挠手心和手背,低着头一声不吭,一滴眼泪都不掉,顽强得很。

      王春梅打完他解了气,又跑回屋子拿出一布兜的鸡蛋,给人赔不是,那人脸上挂不住,不要,王春梅硬塞他手里,避免人再还回来,她把人轰出去,说:“你得拿着,我王春梅从不占别人便宜!”

      那人没法,知道不拿走这事儿不能善了,王春梅是个什么脾气整个镇子都知道,那是惹不起的主,脾气火辣又能干,就没吃过亏。

      那人走后,王春梅一把拉过陈小蛮,说话依旧是凶巴巴的,拿湿毛巾给他擦脸,“知道疼了不?下次还这样干不干?”

      陈小蛮怎么样都不说话,紧紧抿着嘴,气鼓鼓的,王春梅指他的头:“倒像你爹,够骨气。”

      王春梅经常在他面前念叨那个早逝的爹,有时说着说着就开始哭,陈小蛮烦她这样,也不乐意听。

      后来邻居过来找王春梅帮忙盖被风刮倒的墙,瞅见刚疯玩回来的陈小蛮,对王春梅说,该让他上学,年龄不小了。

      陈小蛮那年十岁,还大字不识一个。

      王春梅自身也没念过书,也没时间管教陈小蛮,工作忙工钱少,让陈小蛮上学拖了一年又一年,王春梅搁心里算,这小孩儿都快十岁了,她没说什么,可是记在了心里。

      来年春天,她就把陈小蛮丢进学校。

      陈小蛮是插班进来的,周边坐的全是些六七岁的小毛孩,陈小蛮虽然长得瘦小跟他们看起来差不多,但是陈小蛮跟这群小屁孩没啥好玩的,虽然在学习上他比不上这群小孩儿。

      王春梅就跟完成任务一样把他送进学校,学成什么样子从来没问过。

      陈小蛮也不是个学习的料,上课不听下课跑出去,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也没见他找谁玩,老师找过王春梅,但是王春梅着急忙慌地去上工,话都没跟老师说上几句,倒了杯茶就把小蛮按在凳子上,让小蛮跟老师聊。

      陈小蛮跟老师大眼瞪小眼,最后就此作罢,那位年过六十有着花白头发的老师再也没管过陈小蛮,陈小蛮当时挺想让他管管自己的,不是王春梅那种管法,到底是什么他也想不明白也说不出,再加上天生闷性子赖脾气,跟老师仅存的一点儿联系也就断了。

      陈小蛮十六岁的时候小学毕业,从十岁到十六一直跟着这位老师,后来老师退休,来了位年轻的,才二十冒头,说是从外地来的,大学生下乡历练。

      王春梅就打算让小蛮念两年认几个字,以后出去的时候知道广告墙上写的是什么,不至于被骗,所以小蛮读完六年级后她就没让再继续读了,可小蛮不同意了,难得乖巧说起这事儿。

      要说陈小蛮学习成绩好那也能继续念,可是他一张满分的卷子只拿二三十分,这也没有继续读的必要,王春梅没想过他能念出什么成绩,所以也就没同意,让他来自己工厂里干活,当个车工认个师傅。

      陈小蛮没办法,去找了那位年轻老师。

      年轻老师也姓陈,笑起来跟春天的太阳似的,长得白,陈小蛮没见过像他这么白的人,手指比女孩儿的还细,声音也好听,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陈小蛮一见到他就说不出话。

      陈秉然把手里的书卷成一个筒状,轻轻敲了下发愣的陈小蛮,笑着说:“怎么发起呆了,想读书是好事。”

      陈小蛮没敢瞧他,盯着地,而后摸了把后脑勺:“老师,我读不了,我后天就去上工了。”

      他倒也不是多想读书,纯粹想多看看陈秉然。

      陈秉然自然不知道这事儿,把小蛮的话思索一会儿,问:“家里人不让啊?”

      陈小蛮想起王春梅凶了吧唧的样子,跟面前的陈秉然形成鲜明对比,心里汩汩淌着酸水,身上的莽劲儿一时退去不少,但还是装平静,男子汉一样说:“家里就我跟我妈两个人,我该去挣钱了。”

      陈秉然刚接手学生的时候做过背景调查,知道班里学生的家庭基本情况,村里的书记兼学校校长扒拉着名单指着陈小蛮的名字跟他说,这家重点关注对象,陈小蛮从出生就没见过父亲。

      想到这里,陈秉然看陈小蛮的眼光就多了些同情,语气放得更轻更柔:“有需要随时来找老师。”

      他的脸近在咫尺,干净整洁的白衬衣上还有香味,这句话跟狗尾巴草似的蹭着陈小蛮的耳朵,痒,陈小蛮脑子晕乎乎地往后退两步,绷紧身体跑得比兔子还快。

      身体是紧张的,但是迎着一路的风跑回去的心情是激动开心的,陈小蛮路过家后面的那片树林,几步爬上一棵老树,躺在粗壮的树枝上,看从绿叶子中透出来的太阳,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后来陈小蛮去厂子里上工,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师傅,老师傅待他好,自家媳妇做些吃的有时还会给陈小蛮带,陈小蛮自己不吃,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总得绕点儿路,从外面的大道走,骑着骑着就能绕到学校里。

      陈秉然住在学校后面的一排房子里的其中一间,老师数量少,学生数量也少,以前也就两位教师,一位教师带几个年级,初中拢共就一个班,一间教室分三个区域,初一上完挪到后面让初二的过来。陈秉然带一整个初中,另外一位女教师带下面六个年级,女教师是本地人,晚上回家住,陈秉然住学校。

      晚上学校会锁门,看门的大爷老早就得回去吃饭,钥匙就会交给陈秉然保管,早上陈秉然开门的时候再还给他。

      陈小蛮起初还会喊几声,好生生地从大门进去,后来直接把自行车往墙角一放,人从墙上翻过去。

      陈秉然说过几次让他从门进,这样不文雅,翻墙不是好习惯。小蛮总是忘,再一高兴就更想不起来了。

      翻墙快,大门离后面的距离不近,他得喊到陈秉然听见,陈秉然从后面走到大门给他开门,两个人再走回去,浪费时间。

      小蛮一开始来这里打的幌子是让陈秉然教他认字算数,小学读了几年没读明白,对学习仅存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年级连环画上的“aoe”,字也能认一些,但写不好,陈秉然第一次见他写的字嘴巴半天没合上,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把眼镜一戴,挺无奈地说:“你有时间就来我这边,我教你。”

      十六岁的人连字都写不明白,这样不行,总得认些字,这样才活得不糊涂。

      陈小蛮算是歪打正着,晚上往学校跑得更加殷切,陈秉然喜欢吃橘子,剥下来的橘子皮洗净晒干放进玻璃瓶里泡水喝,陈小蛮每次去都得往自己兜里揣俩橘子,但送出去的次数不多,因为陈小蛮不知道咋开口送,别的倒拎得轻松,他提着师傅给他的卤豆角,还从小卖部买了两瓶汽水,自行车车把上一边放一样,踩着轮子绕去学校。

      不爱学习的人在学习上就是不专心,他坐在陈秉然身边,陈秉然侧着身子给他讲数学,他的眼睛不定,动不动就得看向陈秉然。

      陈秉然晚上冲过澡后穿了件灰色睡衣,头发还湿着,脖子上搭了条毛巾,水珠从头上留下来,划过额头和侧脸颊,嘴巴一张一合说话,小蛮根本听不见,心思乱飞,疑惑老师身上怎么这么香,不是香水味,小蛮描述不出来,总之就是好闻。

      “又跑神。”

      陈秉然用卷筒轻轻拍他的头,眼睛还没弯起来就慢慢睁圆。

      小蛮鬼使神差地用手掌把陈秉然脸颊上地水珠擦掉,很轻的动作,粗糙的手掌纹路剌得陈秉然心脏一抖,说不出来后面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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