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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春江花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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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轻便无行装负担,修士几个两袖清风,甩甩袍子御剑东南西北各自朝天飞远了。
南锦凛咸鱼当太久,好不容易大动干戈一场,腰疼腿疼趴灵舟里翻面继续烤咸鱼。
当糖豆磕的提神醒脑三清丹眼瞅要见底了,瓷瓶里蹦跶的声响清脆空荡,估摸只剩两口。
南锦凛打了个大哈欠收起丹瓶,泪眼婆娑间打瞌环顾四周。
绿意翻涌,高山连绵起伏,满眼绿光无限,翻过了这座山头到达那座山头,路过这方峭壁,看到那方悬崖,青山绿水外还是绿水青山,无穷无尽,永无止境。
两眼发绿的南锦凛如丧考妣,半死不活侧躺撑着脑袋道:“不应该啊,记得当年赶路没这么艰苦啊?”
两人行驶灵舟苦熬绿林已有七天之久,南少爷每天两眼一睁,置身林里过夜歇息,抬头仰望的便是血藤寄生望天树,垂眼绿苔脚下路。
风吹云动打在舟木上,旋个卷便冲破四散。
温离渊气定神闲,待舟首盘腿打坐吸取天地灵气游走丹府小周天,闻言阖眼不睁淡道:“走了灵阵,自然是快。”
和涳氏不对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道路渐渐也不见人走了,各附近站点耗灵巨大的传送阵也逐个关了。
南锦凛嘴角叼着麦糖,咬动棍子道:“老头子这脾性不行啊,既然都当天下共主了,心胸还如此狭隘,怎能信服民众,他哪天被除了我以外的仇人拉下台我都不觉得奇怪。”
赶路时候太过无聊,南锦凛找人扒拉他失忆之后的事。
灵火烧山天现异象,天空紫霞绵延数千里。起初人们并不在意,但当毒咒如同瘟疫般降临那夜闯山者,恐慌是摄取性命的曼陀罗在队伍里疾速蔓延,人心惶惶深怕自己会成为下个坠落地狱者。
老皇帝震怒却也无法,涳族的人尸首被烈火烧成了骨灰,全都死绝了,估摸早已渡了忘川投胎转世,想找人出气都没法子。只得以强权镇压,掩埋事实真相。
所有被摒弃的士兵沦落至夜来风雨山一样下场,上位者怕疫染金都,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通通集中堆砌在挖好的巨坑里,由他们自己人亲手一把火烧干净了。
所有参与血洗屠族的屠夫,一个不落的得到了已死之人的惨烈报复。
屠葛族长乐山白此番同样未讨到好,若非是屠葛家的领头者,只怕也是性命堪忧。倾全族之力寻来珍稀药材与丹方,吊回一命。但一番折腾下来丹府受创,修为大跌,失去了原本一言堂的威慑力,许多不满他的派系也乘机兴风作浪。
为了缉拿缥缈涳氏全族,屠葛乐氏倾全派出了修士精兵,经此一战,可谓是元气大伤,损失惨重。帝君间相互生了间隙,也是老皇帝考虑自断尖刀的其中原因。
南锦凛听到完整的事后,整整三天都望着舟外风景发呆,心膛处空落落的,迷茫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还要走向哪步才是对的。
家里人太过能干,有仇当场报,连身后事都没让后人操心,自己都死着了还给人解决完事了。
挠了挠脸颊托腮,南锦凛重新回想住山上的那几年,虽说日子过的不咋舒坦,和人基本不打交道,但最后生死关头却罩下自己,心情一时感觉微妙诡异。
“真是,人都死光了,那老头就算我不动他,也没几天光景好活了。”南锦凛叹气着翻身仰面,双手叠交腹部上闭眼安详。
温离渊背着他在前头,淡道:“南芸本就没打算让你参和这些事。”
若非封印解除,估摸这群人能瞒着他一辈子,瞒得死死的。
搬到金鬥镇后,南府里的人从未对他透露过一丝不妥的消息,仇恨没在南锦凛身上得到延续,反倒是过了十年逍遥的日子。
本以为消失了的小玛双手托腮微笑,趴在他身旁,黑眼眶专注而又直愣愣的盯着。
早已坦然她的存在的南锦凛见怪不怪,只要他的心台稍稍松懈不稳,这小鬼总会瞅准机会钻出来找存在感。
“许久未见了。”
南锦凛喉结微动,干脆也盘腿抱臂坐起。
温离渊偏头少许,又不甚在意目视前方掌控舟行方向。许是清楚些内幕,他对人和空气谈话交流的事没作多大反应。
南锦凛垂下头,光芒透过他层叠的发梢落下,小玛仿佛也能被日光刺灼微合眼睑,惨白近透的手掌朝上一抓,轻飘飘似空气穿过了头发。
她咯咯笑起道:“鱼阿哥,你终于想起我了。”
南锦凛忍不住叹声气,抬眼神游周围青绿,“你倒是比从前能讲多了。”
记忆中的朋友总是憋红脸都憋不出两句话,缩着肩头躲在角落里毫不起眼,却总是能冷不丁找到小温子的不痛快,气得人七窍生烟冒火。
小玛仿佛还是那个矮个瘦小,害羞抿嘴含笑的女孩,“我阿娘不让我多讲话。”
那夜发生的事,温离渊在后来暗中深入调查才知,小玛是蒙月巫的亲生女儿,自小与她却是师徒关系相称。
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过早聪慧的成熟懂事,让小玛自小就磨灭了该有的天真性子,能记事时做事已经有着不输成年人该有的温顺与沉稳。
南锦凛和她开诚布公道:“蒙月是你亲娘。”语气的肯定不容置辩。
“她还活着。”小玛并不在意,反倒直言不讳透露消息提醒道:“修行在铜姑台,离那老龙的寝殿只差一墙之隔。”
“是嘛,那还挺会挑位置。”占据龙腹要地,能时刻收到老皇帝安危情况。南锦凛二指滑着下巴若有所思,就是也不清楚这个人是否是真心替那老头看刺客。
“她既然是差点继承大巫一职的巫女,想必会有办法为你重塑一道假身。”
“不,就算是她,也没有办法。”出人意料,小玛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南锦凛下意识挑高眉,“为何?”
“我只是区区一介魂息,因临死前的过重执念而得以弥留,之后侵入一个满心漏洞,毫无防备的孩子身上,依附在他心口上才能继续残存。”
至于那个孩子是谁,想都不用想是他南大爷。
小玛用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露着尖牙咧嘴笑道:“蒙拉玛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彻底了,我是她可怜而又可悲的一段执念,怨鬼罢了。”
“原来你的名字叫蒙拉玛。”南锦凛歪头将她重新打量,企图看出这小鬼和死去的朋友有何不同,道:“那么,你的执念是什么?或者说蒙拉玛的执念是什么?”
“我还是叫小玛。”小玛仰面,眼眶空洞漆黑,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紧盯着道:“你还在怪她吗?”
南锦凛:“?”
问题反问到他头上,南锦凛唇启又闭合沉默,小玛就这么一直静静等待他的答复,也不催促。
南锦凛良久道:“不,从未有过。”
或许有过一丝怨怼,但加害者是她娘蒙月巫,而不是她蒙拉玛,他们之间的友谊是真,仇恨并不存在。
冤有头债有主,南锦凛一向分的清楚。
沉沉死气骤然消失清减的无影无踪,小玛身上的金铃铛又重新摇晃,叮叮当当声音清脆,脖颈上原本黯淡无光的吉祥金锁项圈,也发出光彩耀人的珠光。
“你原谅小玛了?”
南锦凛摇了摇头道:“从无责备,何来原谅一说。”
蒙月当时做的事,谁能想到她会突然跑去祭礼上发难,变成涳氏叛徒的她连蒙拉玛都一同隐瞒。
小玛依旧固执道:“你原谅小玛了?”
南锦凛突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对,我原谅她了。”
小玛缓缓坐起身,似乎怎样都看不够人,语气充满伤感道:“鱼阿哥,你总是这样干净和善。”
“蒙拉玛死前还在念挂着是因为她通风报信不及时,才让你们身陷囹圄。”
真是个傻姑娘。
一场短暂的友谊竟能够让她自愿舍去了性命,还要为他人愧疚。
南锦凛垂眼道:“这是人皇策划已久与修士们联手的阴谋,小玛是不可能知道计划的实施内容,没法帮忙给我们通风报信不是她的错。”
小玛道:“蒙拉玛的执念其实很简单,她愧疚于背叛与你之间的友谊,她从未有过玩伴,你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朋友,”
南锦凛轻声道:“既然我原谅她了,你之后要怎么办?”
小玛眉眼弯弯,轻笑道:“将我带回夜来风雨山里吧鱼阿哥,我也是涳氏的子民,让我魂归故里,追寻蒙拉玛的葬身之处,与族人同眠。”
放火烧山的动作太快,蒙月没能及时得知蒙拉玛当时所作所为,没能将尸骨带回,女孩最终与众人长存灵山天地间。
巫女与蒙拉玛的母女关系鲜有人知,宴会上屠葛家以此为叛徒取乐,埋下与巫女反目的祸根,乐氏之后的落幕也有她的手笔参与。
铃铛声停,小玛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南锦凛眼神落寞,又重新坐好锤了锤膝盖。
他顶上传来温离渊的声音,“都谈完了?”
抬眼撇去,舟首位置又换成那只见灵石眼开的小金纸鹤。
视线挪回面前男人身上,他也跟着坐到面对面的位置,能容纳三人的灵舟不知为何显小拥挤了般,仿佛坐着有些急促狭窄无处归放手脚。
南锦凛下意识舔过嘴角,道:“你知道她的存在?”
温离渊颔首承认了,而后或许怕被认为他在敷衍,又道:“只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具体就不清楚了。”
南锦凛喉结微动,“我视她为厉鬼,害怕了十年。”
温离渊淡道:“当初你人几近崩溃,灵台不稳甚至快要离散瓦解,南芸不得已封印了你的一魂来锁住记忆,那小鬼就是趁这个时候偷偷钻进你的心府,等我们发现你身上有个外来异物为时已晚,她已扎根进你的心脉深处,无法硬驱。”
南锦凛眨了眨眼,温离渊也盯着他道:“我们只能感知到一团模糊的黑雾,她也察觉到我们发现了她的存在,跑出来的时候并不多。”
南锦凛道:“那你们是如何得知她是小玛?”
温离渊浅思道:“你曾试探问过我们几回推测出来的,再加上观察过除了偶尔跑出来吓一吓你,也没干什么坏事,且心上的魂魄无法硬除,你的魂魄也不稳定,便由你们两个共处了。”
南锦凛记得自己确实常旁敲侧推问过其他人,自己是否认识一位小个的姑娘,得到否定的回答,看来他们早就知晓了对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