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时椿

2、第 2 章

　　沈闻崇怔住了，他在一瞬间里并没有明白她那句脱口而出的“星星”，是什么含义。

　　也没有去深究，只是潜意识的将它归结于，一个敏感受害人意识涣散时的一句胡言乱语。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个破旧颓废的小屋里，当霉味弥漫着鼻腔，阴暗潮湿的气息笼罩在封闭的空间里，沈闻崇却意外的发现了一双，纯真干净的眼。

　　他说不清楚这双眼，却觉得格外的特别。

　　楚幼宜仰着面，精致小巧的脸蛋盛在光影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起泛起了潋滟水光，忽然之间，她好像变了。

　　她不再颤抖，也不再害怕沈闻崇，她内心罕见少有的信任，忽然间横空出世。

　　对于思维简单的楚幼宜而言，她不会想到沈闻崇的出现企图，她只知道，大门打开了，而打开的人正是眼前的男人。

　　沈闻崇诧异于楚幼宜忽然转变的态度，但并不去深究，总而言之，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是件好事。

　　沈闻崇冲她含着笑，尽力将这信任无限扩大。

　　当冰凉的指尖触碰在沈闻崇温热的大掌里，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接着解释道：“我是栖宁市刑侦一队队长沈闻崇，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回局里，我会保护你。”

　　不管她到底能不能听懂他的意思，沈闻崇还是决定再次跟对方重申一次。

　　楚幼宜压根听不明白这么多话，只是眨巴眼看着他，轻声呢喃：“星……星星……”

　　沈闻崇迟疑了一瞬，开始有点怀疑，所谓的“星星”是不是和犯罪人徐明烨有关。

　　他弯下腰，双膝微屈，倾声向她靠近，温声问：“什么星星？你是不是看见过什么？”

　　楚幼宜的长睫在沈闻崇靠近之初有些微微发颤，却还是仰面着，望着沈闻崇。

　　他乌黑的一双眼倒映在楚幼宜清澈的瞳孔里，身后的光柱笼罩着沈闻崇，显得他格外的明亮，耀眼。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他的接近，而是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圆圆的眼睛冲着他傻笑：“星星。”

　　她笑得并不放肆，即便是略带憨气的傻笑，也十分收敛，含蓄。

　　沈闻崇忽然明白过来了，她口里的星星，指得是他。

　　可是，为什么呢？

　　“崇哥，都看过了，什么也没……”

　　门外，廖家檀带着几个刑侦队的人突然闯了进来。

　　看清屋内的情形，廖家檀忽地睁大了眼睛，几步走过来：“我去，什么情况崇哥？”

　　沈闻崇站直身来，解释道：“应该是之前失踪的少女，联系靳颜，让她过来一趟，我怀疑受害人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虽然将活生生的人折磨至出现精神伤害，在犯罪案件中，这种概率的确会存在，但廖家檀还是免不了惊讶了一番：“我靠，不会吧？”

　　沈闻崇掏出手机，准备联系李局，一边翻通讯录，一边回应道：“有什么不可能，查案这几年，人性的阴暗看得还少吗？”

　　“也是。”
　　廖家檀说完，接着蹲下身来看楚幼宜。

　　刚靠近，鼻腔里就冲进股难以形容的湿臭，他下意识的瞬间闪开，忍不住将鼻子连扇带捂道：“我去，什么味儿……”

　　本以为是地面长期未曾清理过的垃圾腐臭味，但当他靠近楚幼宜身侧后，才发现这味道来源于眼前的楚幼宜。

　　他状似不经意的放下手，干咳了两声严肃道：“你好，我们是刑侦队的，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刚才那一瞬的明丽笑颜仿佛昙花一现，在大量刑侦队员忽然闯入之后，楚幼宜的状态忽然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

　　她极度惧怕生人的靠近，在廖家檀突然靠近时，慌乱得蹬腿直往墙角缝里躲，仓皇失措之下还撞掉了几块木板。

　　廖家檀被她这一番动静惊得愣住，跟着身侧的几个刑侦队员面面相觑，接着又不约而同的瞥向沈闻崇。

　　廖家檀夹着声，眼神示意沈闻崇，细声低语道：“真的不对劲……”

　　后面的话廖家檀没说，但沈闻崇当然懂他的意思，电话正抵在耳边，瞥了眼，低声“嗯”了一声。

　　廖家檀虽然本事不大，但正义感不小，越看这花季少女竟然被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里的气便越不打一出来，忍不住咬牙啐声道：“这徐明烨是真他妈畜生！”

　　沈闻崇挂了电话，发现楚幼宜正咬着手指，畏缩在墙角，包围着她的是几个刑侦队员，正试图寻找办法和她交流。

　　“现在怎么办啊崇哥，没法儿和受害人交流啊。”廖家檀郁闷道。

　　沈闻崇几步走近：“联系靳颜了吗？”

　　廖家檀道：“联系了，电话没人接，问了老程，人在广行路跟案子呢，怕是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先回局里再说吧。”沈闻崇道。

　　“那她怎么办？”廖家檀眼神示意。

　　地上的楚幼宜正颤抖着身体，瑟瑟发抖的紧贴墙角，一侧的刑侦队员，正好声好气的哄她说话。

　　眼看沈闻崇过来，庄明文往旁边闪闪，让了个口子出来，无奈道：“真没办法沈队，一靠近她就抖得厉害，跟她说什么也没反应，怕生人。”

　　“我看要不然还是等靳颜来吧，她对这些弱势群体向来有办法，而且上次……”

　　廖家檀话还含在嘴里，便眼睁睁的看见——刚才抗拒众人，在他每靠近一寸就抖如筛糠的受害人少女，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甚至有些明艳般的，冲着沈闻崇露出了一个笑来。

　　“啊？”
　　“啊？”
　　“啊？”
　　“啊？”

　　在场的几个刑侦队员纷纷发出感概，瞪圆了眼震惊的愣在了原地。

　　只因谁都不敢相信，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一个人的反差，竟然会如此之大。

　　“星……星……”

　　昏沉潮湿的小屋内，传来一声少女的细语嘤咛。

　　她笑得温温柔柔，如幼猫般笑迷起眼来，仰着头看沈闻崇，安静得有些乖巧。

　　廖家檀开口：“不是，她怎么不害怕你啊？崇哥，你用了什么法子？做法了？”

　　沈闻崇歪头：“你有病？”

　　廖家檀：“那不然她怎么不害怕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沈闻崇半蹲下身来，他个头高大，穿着蓝色警服又显得肩膀十分的宽阔，一下笼住周围的光线。

　　他盯着她的眼睛，面对这么一个无法以正常方式交流相处的人，沈闻崇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沈闻崇看着她：“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楚幼宜依旧笑靥，像只幼猫般嘤咛：“星星……”

　　她歪着脑袋，懵懵懂懂，甚至有些天真期待般得，缓缓向沈闻崇伸出了手。

　　在他的肩后，正是打开的蓝色大门，门外有阳光，有绿树、有花、有草、有新鲜干净的空气、还有自由……

　　她再也不会想明白，这些本身就存在于世间，是世界上最普通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对于她而言，确是如此的奢侈。

　　在她封闭的世界里，她只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他带来魂牵梦萦的一切，是他打开了这扇门。

　　沈闻崇并不清楚楚幼宜所想的这一切，也不打算对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做深入研究——一个精神病受害者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她不能留在这，他要把她带回刑侦队。

　　“我现在要带你离开这，你放心，刑侦队的所有人都会保护好你。”

　　他说的十分诚恳，只可惜，楚幼宜不会听明白。

　　她歪着脑袋，嘴角含笑，天真烂漫，伸长的手指在阳光下转动，影射在地面上，像一只奇形般的怪物。

　　她的注意力也很快被地面上的影子所吸引，指头转，影子动。

　　大概是觉得很有意思，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很清脆的一声笑，甚至有些悦耳。

　　沈闻崇见状，有点无奈，索性放弃了和她正常沟通。

　　他不想在这里再耽搁下去，一把抓住了她伸在肩侧的手，斟酌片刻后：“我……”

　　沈闻崇犹豫了一瞬，轻声开口：“我是星星。”

　　他很聪明，心里也明白，楚幼宜口中惦念不忘的“星星”，一定有某种特殊意义，有可能是指某个重要的人，或是某段深刻的记忆，抑或是某种信仰。

　　总而言之，从这里作为切入口，总比他毫无反馈的回应要好得多。

　　“我是星星”——突然直击楚幼宜脑海。

　　她忽然顿住，将目光重新转向沈闻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扬唇笑着重复道：“星星……”

　　沈闻崇抓着她的手，冲她也微微一笑：“是星星。”

　　楚幼宜的笑意更盛。

　　沈闻崇一边微笑，一边顺势缓缓将她拉起，却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楚幼宜的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甚至是，恐惧。

　　“怎么了？”

　　沈闻崇低下头问她。

　　楚幼宜的笑意消失无影，满脸的不安，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对沈闻崇做出任何防备举动。

　　只是缩着脖子颤声细语喊：“疼……”
　　“哪疼？”

　　沈闻崇弯下腰来查看，蕾丝裙掩盖之外，裸露出的皮肤有些陈年的外伤，早已经结痂脱疤，按道理而已，应该不是这些旧伤引起的疼痛。

　　他轻声再次问道：“哪里疼？”

　　楚幼宜直摇头，却不肯再站起身来。

　　“家檀……”沈闻崇站直身来，神色有些严肃：“联系靳颜，让她赶紧过来一趟。”

　　廖家檀一边掏手机，一边问：“什么情况这是？”

　　沈闻崇道：“受害人身体应该还存在其他实质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