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玫瑰》取也

6、第六章

　　周桥安身上还有引流袋未取，挪动身体比未插管的病人更痛苦，是以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挪到床上平躺。

　　这次手术，险些要了她半条命，和坐月子相差无几。

　　任行舟看向端着药盘，拉上帘子的李禅声：“禅哥，我先来的，你等等，很快OK。”

　　李禅声不置可否，掀了帘子去外面等。

　　“不是我说你，别人2-3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是最先做手术的，却是恢复得最慢的那个。”任行舟抬起她下半截光溜溜的腿，放入气压袋，“多下来走动啊妹妹，待医院很舒服吗？”

　　周桥安无视他的吐槽：“不舒服。”

　　“不舒服那就早点康复出院，管住嘴，迈开腿。”
　　任行舟挽起她的上衣，将冰凉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圆片贴她皮肤上，做低频脉冲电治疗，“得亏我三十岁了，和禅哥一样的年纪，万一是个纯情实习小男生看到，你不负责不行啊。”

　　周桥安：“……”

　　“她身体比较虚，术后又发高烧，恢复得慢。”方女士搭腔。

　　“看出来了。”任行舟在床侧调整治疗仪按钮，“年纪轻轻，身体弱得很，跟朵玫瑰花似的。”

　　玫瑰娇弱。
　　很难适应极冷极热的气候。

　　她顶多在生病的时候像那么八九分。
　　她才不娇弱。
　　多出来的一分，反骨着呢。

　　很快，周桥安就感觉肚子上传来一股电流。

　　任行舟拍拍她脚上的气压袋，擦了擦头上的汗，对帘子外面的人道：“禅哥，我好了，交给你了。”

　　李禅声正和七号床的家属交谈。

　　周桥安看见帘子被掀开一角，恰好听到七号床病人的女儿八卦：“医生，八号床的妹子什么病啊？做的什么手术？看起来年纪好小。”

　　周桥安抿着唇，目光看向身穿白大褂的李禅声。

　　年轻医生面容冷峻，骨骼线条流畅，清冷感十足，完全看不出有三十岁。

　　他目光分毫未偏移。

　　李禅声答非所问：“你母亲的转氨酶下降到400多了，面黄退了不少，比昨晚送来的时候好很多，最近吃清淡点。”

　　周桥安看愣了神。

　　难怪之前训斥她来着，他确实一直保护着病人隐私。

　　女儿也不好再问，自讨没趣：“好的医生。”她对七号床说，“妈，那我先走了，宋与留在这里照顾你，我和爸先回去吃饭了。”

　　周桥安知道隔壁病床是拆迁户，换来市区四套房，难怪如此趾高气昂。

　　李禅声重新拿上药盘，转头对上周桥安的眼。

　　茫然困惑，好奇无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又是这样的眼神。

　　“再往下躺一点。”李禅声将托盘放床头柜上，语气冷冰冰的。

　　周桥安不想再挪动，却没办法只能咬牙，皱眉忍痛照办。

　　看着可怜兮兮的。

　　“该下地走动一定要下地，今天我帮你把心率器和氧气停了，别只围着床走一两圈。”

　　李禅声皱眉，不知是吐槽还是关心，“阿姨还是给她买套睡衣穿着方便些。”

　　方女士一心扑在照顾女儿身上，对事不对人：“我说了给她买，她不愿意，来了月经，她想着穿安全裤方便些。”

　　李禅声也不好在此话题上多说什么，掀开周桥安的衣服，将三块旧的纱布和胶条慢慢撕下。

　　“你很怕痛？”

　　“怕。”

　　“看出来了。”

　　周桥安无语。
　　看出来了还问。

　　“明天会再给你减一瓶液体。”李禅声拿镊子夹着棉球蘸上消毒水，“你这几天输的是葡萄糖，保肝药，抗感染类药物。后天我会给你将引流管退一部分出来。”

　　“好，谢谢。”

　　李禅声消完毒，将新的纱布一块块放在伤口处，很随意地同病人闲聊：“没有男朋友？”

　　周桥安觉得他肯定是没话找话，他之前不是问过吗。

　　她有气无力：“没。”

　　“嗯？”李禅声贴上第一条胶。

　　周桥安摇头：“没有。”

　　李禅声仔细将第一块和第二块纱布用胶条贴在一起：“二十四岁，可以找了。”

　　这话题引起了方女士极大的兴趣：“我老早就开始催了。她姐姐大她一岁半，她俩非商量着说什么三十岁再结婚，这不，她姐姐今年才脱单。”

　　周桥安语塞。
　　方女士不提，她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这话。

　　“你没听出来是借口吗？”周桥安反驳，“要是遇到合适的，我不就嫁了？”

　　李禅声继续贴后面的胶条，冷声调侃：“如果等到三十岁，那你可以让你爸妈准备两三百万，到时候好招个女婿上门。”

　　绝对是讽刺。

　　“李医生比我爸妈都操心，听说您三十岁了，半点都看不出来。您怕是结婚好几年，现在来摧残我了。”周桥安闷声闷气。

　　李禅声换完药，给她将衣服拉上，被子盖好：“我未……”

　　正说着，查房的医生们进来了，率先了解的是八号床情况。

　　“她是胆总管结石的那个妹妹？”副主任医师问。

　　李禅声点头：“嗯，术后发了一场高烧，我怕她身体不适应，所以引流管我会慢慢退。”

　　“其实临床上一部分胆道病人切除胆囊后，胆道坍缩，身体一下子不适应，手术下来多半会出现发热等现象。”

　　副主任医师指导：“所以一般会注射用苯唑西林钠等抗生素，术中术后都要使用。”

　　她是阳了，不是感染。
　　周桥安明明白白地看着李禅声被指导。

　　突然觉着他有点冤。

　　他不仅没多加解释，还无比认同地点头：“嗯。”

　　“七号呢，是什么情况？”副主任医师询问。

　　李禅声：“总胆红素高于34.2umol/L，转氨酶400多，未发现胆囊及胆管结石，今天会进一步检查肝脏。”

　　“你有考虑到哪些可能？”副主任医师负手。

　　“胆囊、胆总管结石等造成的炎症，药物性肝损伤，梗阻性黄疸，肝性脑病等等。”李禅声说，“病人生育都是自然分娩，没有做过门体分流术等各类手术。”

　　“如果是肝性脑病这种情况，0期和1期不太容易被察觉，但进入3、4期，那就比较棘手了。”副主任医师分析，“以目前的结果来看，我个人认为肝性脑病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可能性不大。”

　　李禅声：“所以谨慎起见，有纳入考量范畴。”

　　周桥安虽然不懂，但此刻突然佩服他虚心学习并接受的态度。

　　副主任医师点点头：“对了，下个月我那个侄女月玲估计学习结束快回来了，你们可以抽空吃个饭，彼此多了解一下。”

　　“我平时工作比较忙，大概没什么时间。”李禅声推辞。

　　“都三十岁的人了，只是一个相亲对象都不愿意多处处，你要等到四十变成黄金王老五？”副主任医师没忍住吐槽，“成家立业，业立家成，该结婚了。”

　　“陈老师，您比我爸妈还操心。”李禅声活学活用。

　　周桥安盯着李禅声侧脸，投去一抹无声的控诉。

　　所以呢？
　　你好意思劝二十四岁的人找对象？

　　李禅声送走副主任医师，回来端药盘，看周桥安乖觉地躺在床上，再次重复：“输完液去外面走廊走走，下班之前没看见你人，我就亲自来扶你了。”

　　要求严格，像她高中班主任。

　　周桥安深吸一口气，扯出一抹笑：“好，谢谢李医生。”

　　她真的把礼貌刻进了骨子里。

　　“不用谢。”李禅声在她道了不知多少遍谢谢之后，终于回复了这三个字。

　　-
　　下午三点，周桥安艰难地输完液，准备下地活动。

　　却不料方女士突然接到周桥的外公突发脑梗的消息，人接到了二院四大楼，家里其他人今天赶不回，所以只有方女士去照顾。

　　“嘶。”
　　周桥安两脚踩地，不适应地扶着墙，弯着腰龟速往门口挪。

　　七号床的女儿和儿子女友打饭回来。
　　瞥见周桥安这副模样，女友贴心帮周桥安理了理褶皱的裙摆。

　　女儿不甚在意地擦身而过：“这么娇气呀。”

　　“谢谢。”周桥安对那位温柔的女友道谢。

　　她扶着门，极缓慢地躬身出了病房，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周桥安？你一个人出来走，没人照看，摔了可怎么办？”
　　手臂突然被人扶住。

　　周桥安不得不抬头，对上一张带笑的脸。

　　正是七号床病人的儿子，宋与。
　　之前一直盯着她，把她看得很不舒服。

　　“谢谢，我自己可以。”
　　现在这个时候，来往病人比较少。

　　周桥安才刚刚下地活动，腿部没什么力量，声音弱得轻细。哪怕是拒绝人，也根本没有气势。

　　“你看着好困难，还是我扶你吧，你要去哪儿？”宋与抓着周桥安的肩和手。

　　他倒是没想到周桥安的手又细又小，柔若无骨，和公司里她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料定她根本不记得他。

　　周桥安反感，但根本没力气抽出手，“不用。”

　　她身体本就不舒服，被陌生男人以围困的姿势骚扰纠缠，心里烦躁不安。

　　“周姐姐，你别怕啊，我又不吃人。”宋与死皮赖脸，“这里到处都有人看着，我能对你一个病号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肯放。

　　周桥安挣扎，手和腹部传来疼痛，哑着声发恼：“你走开，我不要你扶。”

　　她急得眼眶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