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的秩序》夏诺多吉

4、第 4 章

　　辜雪跟施嘉祈互道晚安时不过九点。她回到餐厅帮罗美琪和周凌收拾残局，多喝了两杯的大伯辜维华忽然点评起她跟安晋扬的潦草收场。
　　“除了这件事做得不对，小安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他父母也都是体面人。他当初苦苦追了你两年，我们全家人都看在眼里……”
　　“辜煜文，把你爸搀客厅去。”周凌最看不惯丈夫一喝多就摆大家长的款，她一向主张孩子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做主。

　　辜煜文刚要上手，辜维华一把推开儿子，拿起手在辜雪的面前晃悠，“大雪，你也快二十八了，不小了，过了这个村还真不一定能找着这个店，听大伯一句劝，再好好跟小安磨合磨合，他犯的错肯定要让他承担后果，但是你惩罚完撒完气手里也有底牌了不是？”
　　“喝茶去吧爸，大雪的事情让她自己拿主意。”辜煜文强行把大家长挪走。
　　“大伯，我给您泡茶哈。”辜雪是个圆融的小辈，听再刺耳的话都能面上打哈哈一笑而过。她当真跑过去给大伯煮了壶解酒的花茶。
　　“大雪啊，你是咱们家最稳当的孩子。”辜维华扫一眼双胞胎儿女，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兴味，“你听话，大伯和伯母以后老了说不定也只能指望你了。”

　　辜静文学历高能力强，其实混的最好，父亲对她不甚满意无非是介怀她的性取向问题。辜煜文也不差，在体制内，工作稳定，上升通道光明，可辜维华认定他是个优柔寡断的情种，判定他在仕途上的天花板不会太高。
　　当父亲的时常犀利评价儿女，儿女却早在十年前就将父亲看透。有一年除夕夜的团年饭饭桌上，辜静文被父亲无端挤兑后发了疯，当场扫射辜家除辜煜文之外的所有男人，从老爷子到家中老大老大辜维华再到辜雪的父亲辜维明，无一人幸免。

　　辜雪那会儿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听见大姐说大伯沽名钓誉好大喜功，说她爸色厉内荏虚有其表，心里的第一反应是用词如此精准，静文不愧是家中大姐。
　　话虽这样说，她仍旧在巨大的矛盾感里研习着尊重大伯和理解父亲的学问。辜维明对她是不吝宠爱的，作为一个父亲，这一点无可指摘。

　　随着年岁渐长，三个小辈开始对男性长辈们保持审判和警惕，也比小时候更爱罗美琪和周凌。

　　罗美琪跟辜维明是新时代里的包办婚姻，磨合了半辈子，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几度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但这桩婚姻愣是□□的像一根牛皮筋，表皮磨得再烂都不断，一撑就是三十年。风里雨里走过来，人老了，折腾不动了，这一两年反倒有了一丝破镜重圆的迹象。
　　周凌和辜维华是青梅竹马，年少时情深甚笃，又生得一对龙凤胎，羡煞旁人。可辜维华人到中年仕途不顺，性情大变，以至于偏离轨道，成为了静文口中的伪君子。从那时起，周凌嘴硬心软隐忍度日，看透内里的亲友们都不再提及他们当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如今夫妻二人貌合神离。

　　周凌有涵养，表达能力突出，时常有有效输出，罗美琪外表娇柔甜滋滋的，心中暗长黑色带刺的玫瑰，跟男人们硬刚时从不掉链子。两人各有各的可爱。
　　兄弟俩不太行，如今靠老父亲的接济维持体面，妯娌俩便齐心相守，努力维系着一大家子的热闹和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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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维华也不确定辜雪是否听进去了自己的开导，她看上去总是很乖，笑眯眯的，人畜无害，偏又生得漂亮，时常令人心软，跟她说什么她都是小狗点头，毕恭毕敬。
　　“雪啊，女孩子想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少不了要跟男人缠斗，很不容易的。你得多学点手段傍身，总之不能再让小安犯第二次错误了。”

　　辜静文在一旁翻白眼，对辜煜文小声蛐蛐，“你爹前半句总算是说了点有用的东西。”
　　“是你爹。”辜煜文递给她一颗草莓，“别拱火啊，我瞧着大雪也没生气，早聊完早散吧。”
　　“她懂得生哪门子气啊，男朋友去嫖都不过如此。要是伊伊出轨，你怕是能直接跳黄浦江吧。”
　　“……又扯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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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嘉祈回复完发错照片的女同事后，女同事发来一条59秒的语音，温和又犀利地质问他，她进裁员名单，是否跟她多次对他表示好感有关。

　　一个小时后，施嘉祈简单回复两个字：误发。
　　他们整个部门都不在优化计划里。但这位没有边界感的女士必须为她的莽撞付出点情绪代价。他凭什么要被迫赏看自己不感兴趣的女人发来的私房照？这无疑是一种骚扰。
　　回复完，他正式删掉女同事的微信。反正这也不是他们的工作沟通软件。

　　之后他点开辜雪的朋友圈，她下午发了条公司品牌相关的商务广告，圣诞节将至，海报红红绿绿温馨可爱。下面有一个辜静文的点赞。
　　辜静文是点赞狂魔，上周重聚后，也给他转发的行业资讯点赞。
　　这个霹雳女人竟然生怕他祸害她的妹妹。可笑至极！他明明是她亲自选中的未来小孩的生理学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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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送走了大伯，辜雪卸了一层壳的，化身软体动物陷进沙发里神游。辜维明给她熬了安神的汤药，要她一口气喝掉后含一块奶糖在嘴巴里。
　　“能不喝吗？”
　　“听话，喝了夜里睡得好。”
　　罗美琪也附和：“煜文说你都去看心理医生了，我跟你爸吓得不轻。”
　　“只是科学疗愈。我挺好的，我说真的。”
　　“真的？”
　　辜雪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下巴枕在抱枕上，“我不会听大伯的，我不会再跟小安和好了。”
　　“随你随你都随你。”辜维明朝她摆手，“你开开心心的就好。”
　　“我收回从前说觉得小安比你爸年轻时强的那句话……”
　　辜维明听见罗美琪这话，“嘿哟”一声。
　　罗美琪瞪他：“那也不代表你年轻时就像个样！”
　　“你俩最近不分房睡啦？”辜雪捧着汤碗打量这对正回春的中老年夫妻。
　　罗美琪轻哼一声，“不行吗？老人就没有生理需求吗？”
　　“行行行！”

　　被迫喝完参汤的辜雪这晚却失眠了。干脆起床开直播，给前段时间烧好的一批胚子上色。
　　她的小红书账号有一万七千多粉丝，每个月稳定售出30个左右的陶土杯具或者摆件，每一个都是孤品，单价在350到600之间。
　　她不露脸，镜头对着修长的手指和她的工作台，细致耐心地在烧好的陶土上描绘有趣的图案。大概每周开播一次，每次都是上色。售卖不走直播形式，商品在店铺里上架即可，基本上过几个月都能售空。

　　平时直播她不太关注数据，今夜人少，留意了一下观看群体，看见一个ID叫Simon的网友进了她的直播间。
　　是苏特。

　　Simon：失眠吗？
　　她隔了一会儿才回：“赚钱。”

　　苏特今晚有应酬，喝了酒，不方便去父母家接孩子，一个人回到结婚前买的那套单身公寓。想起辜雪还没答应他周末赴约，酒精上头，点开她常用的社交软件，碰巧看见她开播。
　　他三个月前才偶然得知辜雪做自媒体的事情，问她直播都干些什么，辜雪说唱歌跳舞赚打赏钱，他当时真信了。
　　后来发现她竟是个手艺人，偷偷用父母家的地址下单了十几个陶土杯。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有史以来的最大卖家就是她的上司。

　　Simon：早点睡，晚安。

　　辜雪打了个哈欠：“晚安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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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辜雪一进办公室就看见自己的桌面上放着她喜欢的咖啡，上面贴着英文写的便利贴，苏特祝她一整天都有好状态。
　　一个小时后她被通知去市场部开会，这才发现苏特去广州出短差了。
　　中午收到苏特的微信，他说：周日滑雪场见。

　　辜雪问施嘉祈：男人会看言情小说吗？霸总那种……
　　施嘉祈：你上班很闲？
　　辜雪：外面下雨了，请你看。推荐Cavetown《Paul》一起赏用。

　　施嘉祈看向窗外，雨雾弥漫，钢铁森林被潮湿渲染，这是冬日阴天独有的灰色浪漫。他们在共享。
　　他问辜雪：几点下班？

　　辜雪：听歌了吗？

　　施嘉祈：晚上告诉你。

　　晚上车停在辜雪公司的地下车库，施嘉祈第二次听《Paul》，依然觉得歌词矫情黏腻，但的确适合阴雨绵绵的天气。
　　辜雪钻进他的车厢，他闻见他送的香水味道，将卡布奇诺玫瑰搭配巧克力泡泡的小花束递到她面前。

　　辜雪时常收到花，稀松平常地道了声谢后就先把花束搁在了后座。她今天没外出，也就没化妆，系好安全带后开始绑头发，“你车里好热。”
　　“跑下来的？”施嘉祈听出她气息不稳。
　　两人约的是六点三刻，此时六点五十整。
　　“这不是急着见你嘛。”辜雪不提自己迟到的事，这才跟施嘉祈对视，眸光晕开，微弱的紧张感藏在甜美的笑容里。
　　她哪里如此主动地招惹过男人啊，过去她都是被追的那一个。
　　新奇的体验感让她心生愉悦，仿佛是一只蝴蝶从干燥的茧房里翩然飞出，一头扎进潮湿而广阔的深海里，成为一条无尾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