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留守者》红糖姜片

1、第 1 章

　　纽约中城的下午，阳光明媚动人。

　　窗外的东河永远奔流，河风缓缓拂过，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她在阳台梳理一头银白的长发，不多见的长度，一直到腰间，老太太们总是在世俗的眼光里剪短了曾经的梦想，可她不。她最近总是想起五六十年前，她的青春在夏日里闪闪发光，片场的器材工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在晚间休息时小声呢喃一句，我的女皇。

　　她的时代已然过去，可今日仿佛昨日重现，有人找到她偏僻的住址，请求拜访。

　　大楼的门铃响了三次，她自己下楼去开，女佣在四点后才到家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门外是一位年迈的绅士，整洁的黑西装和礼帽，在曼哈顿的人潮汹涌里，依然格外的醒目。看见她亲自下来，他惊喜地向她躬身： “荣幸之至，您能亲自迎接我，亲爱的女皇陛下。”

　　她看着他同样花白的头发与沧桑的面容，就好像看见一朵玫瑰凋零在午夜的风中，浓烈的芬芳被自然剥夺，独留下岁月沉淀后的寂静。

　　他亲吻她的手背，褶皱的皮肤早不是他年少梦中的模样，可是他的吻依然充满爱恋和尊重。这是他记忆中安第斯山上干枯的草甸，经历无数雪消雪落，承载着山脉万年的记忆。

　　而她就是他梦中的雪山，承载了他的年少时光。

　　她向他微笑，轻声说： “感谢你的到来，我们上去聊。”

　　会客室整洁而干净，上世纪末的音乐在室内流淌，他们无话不谈。微风送来窗外马路的嘈杂，永远不会停歇的纽约总是如此的欢腾，可他又揉了揉眼睛，仿佛在阻止什么不适蔓延。

　　她感到为难，他哭了吗？这样浪漫的一位作家。他似乎正是个感性的人，往昔的峥嵘总是让人感慨，何况他们都是这样久负盛名，又这样年老体衰。身心的对比鲜明像女神手里的火炬，照亮他们去往天堂的路。

　　他们与这个世界相识太久，是时候要离开了。

　　她只是不知道是否应该发问。你该怎样对待一位绅士的眼泪？同情和安慰皆似乎都不妥当，命运从不相信逆来顺受。她挣扎了半晌，看见他再一次揉了揉眼睛，才问道： “亲爱的，你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哦，不好意思，”绅士腼腆地笑了， “我猜有只小可爱飞进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委婉的提问总是带来许多好处。看他不适地眨着眼，她起身寻来眼镜，故作俏皮： “嘿，那位病人，介意我看看您吗？” “当然不，”绅士也微笑， “希望您的治疗可以解除我的痛苦。”她戴上眼镜，仔细查看他的眼睑，他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是她布满褶皱，但精心养护的面容，而他还有心情玩笑： “医生，您快些吧，我就要被您的美貌迷倒了。”

　　他们的距离太近，呼吸相闻，没有少男少女的暧昧，她觉得他们命运与共。当她发现那一根作乱的睫毛，她甚至心有遗憾——让这一刻定格吧，她愿意交付此后所有。

　　遗憾之所以美丽，便因为它永远都是遗憾。她为他“治疗”好病痛，于是继续闲聊。内容本不重要，语言只是媒介，他们用相同的方式，为凋谢的时光重塑新生。

　　夕阳终于落山，晚霞洒满整个纽约，女佣做好了晚餐，代她送他下楼。她又捡起梳子，就着昏黄的光线继续梳理长发，窗外的他穿过马路，顺着街道，最终消失在一片金色的西方。

　　凝视落日，她久久不肯挪动，太过灿烂的光线刺痛衰老的双眼，浑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们都是时光的留守者，这相逢偶然，相聚短暂，相别才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