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泡温泉利身心

7、向阳路十三号

　　一丝雪后的腥臭把振东从高铁上拉下来，站台上客来客往，沾满黄泥土的雪，像排泄物一样，扒拉着乘客的鞋，在人特别多的地方，就融成淡黄色的水流哗啦啦流到铁轨上去。
　　振东睡眼惺忪，闻到被水蒸气携带上来的各种鞋的臭味，一下子感到喘不过气，厌恶地皱皱眉，尽量高地提起行李，从乘客间挤过去。
　　“借过一下。”
　　振东心情坏极了，专门找人多的地方挤，把像牲畜一样挤在出站口的人冲得东倒西歪，招来一片骂声，振东却似乎越挤越畅快，一路来六个小时的心焖这样挤一挤也算痛痛快快的发泄了。
　　终于出了站，振东立马找了一家卷粉铺子坐下来，把所有料都加了一边，唯独不要折耳根，那腥味总让他想起高铁站台的雪。
　　一串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喂?”他一边嚼着饼，一边歪着头夹着手机。
　　“振东你到了没？我到出站口接你！”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浑厚而粗犷的声音。
　　“老舅！”振东听到这声音，一下兴奋起来，胡乱咬了两口卷粉，站起身，四处观望，“我在xx店吃卷粉，你在哪？”
　　......
　　不一会，振东就见到了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张着双臂向他跑来，振东赶忙闪到一边。
　　“哎呀，都这么大了，还以为我是小朋友。”
　　“老舅”不由分说地一把把振东搂住，用下巴的胡渣磨着振东的脸。“好小子，你长多大都是小屁孩。”
　　振东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二人相视一笑。
　　“你变老了，也变丑了”振东说。
　　“你年年见我都这样说，可你老舅现在还是这么帅气。”
　　......
　　二人一路走一路笑，突然一辆白色五菱宏光停在路边，烦躁地摁着喇叭。
　　“哔哔～”
　　车窗被粗暴地摇开，司机爬过副驾驶，冲着他们破口大骂。
　　“出来接客都不知道开个车，你要走到啥时候?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安排......”
　　“舅妈！”认清了司机的样子，振东兴奋地冲过去。
　　二人上了车，老舅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一样窝在后座傻笑，舅妈喋喋不休地骂着。
　　振东看着这诙谐的一幕，高铁上苦闷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
　　老舅五十岁的人，留着一脸胡渣，身材高大魁梧，鼻梁极其挺拔，年轻的时候在部队服役，故意摔断了手进了礼仪队，吹得一手好圆号，参加过五十周年建国大典。后来退了役，自学电脑，帮着学校装装监控，埋线路，在贵州成家立业。
　　舅妈是广东人，随着老舅一路来到铜仁，开一家服装店，买买衣服，养养孩子。
　　老舅粗心，自己成天邋里邋遢的，但因为憨厚聪明，很快闯出一番事业，平时待谁都和和气气，干起事来却又顽固不化，时代虽然更迭得如此之快，但凭着当兵学来的毅力，硬是没落伍，掌握了不少先进技术。
　　舅妈却是一个暴躁，本心里却又无比细腻的人。二人生活进二十多年，却依然恩爱有加。
　　“振东，你这次来是要干啥呢？学期还没结束啊？”舅妈好奇地问。
　　“我来这边研究基地看看，顺便玩一玩。学校工作那边没问题。”振东漫不经心，掏出早已备好的话术应付着。
　　“噢”舅妈点点头，眼睛狡黠地闪烁一下，“你今年多大了，还不找个女朋友？要不要舅妈帮你包办一个?”
　　“不..不着急”振东窘极了，回头给老舅一个求救的眼神。
　　“就是啊，我们阿东长这么帅，想找谁不随便找?”老舅收到信号，就嚷嚷起来。
　　“嗯哼。”舅妈从后视镜狠狠瞪了老舅一眼，老舅立马做了个闭嘴的姿势。
　　......
　　老舅家住一个出租楼，虽说是出租楼，但却有一个大院子，在两栋楼之间，租户们进进出出，经常见面，彼此已经很熟悉。
　　振东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进院子，一个蹲在院子里的大爷正晒着年货。
　　“老林，今天进山这么早就回来了？”老舅挺挺胸，高高兴兴地问候大爷。
　　老林抬起一只眼，褶皱的眼角隐约一丝笑意，似乎很享受被小他一辈的老舅这样称呼。
　　“是啊是啊。”老林搓着手，呼了口气，“今天把大蜂窝带过来了，里面又有东西。”老林说着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
　　振东顺着老林手指看去，着实被这蜂窝的尺寸吓了一跳。
　　“这么大的蜂窝，一个蜂都没有?”振东皱皱眉。
　　老林猛地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振东，似乎一直都没注意到一旁还有个陌生人人，浑浊而浮肿的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林子里的蛇。
　　“我外甥。他也是研究人员。”老舅拍拍老林的背，安慰他。
　　老林犹豫了一下，眼神又重新温和下来。
　　“唔，那你可要记住了，进去研究就出不来了，要想孩子老婆，把信扔到这个蜂窝里来，我每个月去收一次，收来帮你们寄出去。”老林一口气不停地说完，气鼓鼓地又接着嚷着“现在这些小年轻研究员，来个地方就知道玩，进去了才想到家的好，又出不来，可怜哇！”老林一边说一边摇头，不停搓着他的被蜜蜂叮得满是麻子的手。
　　振东眼前一亮，心里有了一个想法，点点头。
　　“他不进山里的，他在这外边的研究所。”老舅尴尬地解释。
　　“啊？那你可不能和外面的人乱说。”老林狐疑而机敏地看着振东。
　　“他不会的，我给他担保！”老舅拍拍胸脯。
　　他们走进一间单元楼，墙上全是黄印子，像站台的雪泥，天花板是老式的，极矮，振东弯着脖子小心摸索前进，单元门口铁栏杆旁，用掉色的蓝牌子写着:向阳路13号。
　　老舅一家住在二楼，小小的单元楼，进了屋却挺宽敞，只是堆满了电脑零件，还有各种各样的电线，它们在每个角落吸着灰，油乎乎脏兮兮地占据着各自的一席之地。主卧却极其干净，踏花被，枕头席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一扇主卧门，经常就是老舅和舅妈的交火线。
　　振东被安顿在一间客房，舅妈在阳台把锅烧的噼噼啪啪响，贵州菜独有的辛味酸味就大肆入侵了整个房间。
　　振东趴在床上，任由香气袭击自己一直犯鼻炎的迟钝的鼻子，他窝着躺着，伸懒腰，蹦蹦跳跳，翻来覆去，什么都不想，就是觉得纯纯粹粹的开心自在。
　　人这种动物真的很奇怪，身处关爱中享受独处，在独处里又渴求关爱。对于朋友远走，爱人分离，家人千里的振东来说，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的亲情之爱呢?
　　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书房里翻天覆地得玩，老爸老妈在屋外做饭看电视......
　　“吃饭啦！”舅妈在屋外大喊着。
　　不一会一家人就已经整整齐齐地上桌了。米豆腐软儒，辣酱刺激，酸汤爽口......振东觉得自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振东，你什么时候去研究所?”老舅向振东瞪瞪眼。
　　“明天吧，今晚我安排一下。”
　　“嗯，你要是早上出发就跟门口老林，他上午要进山，坐他的三轮，快得很，铜仁三轮车还没有谁开的比他好的。”老舅嘬一口酒，继续说“你要是下午去，跟我说一声，我送你。”
　　“唔”振东点点头。那个心里的想法又随着老林那张浮肿的老脸浮现出来。
　　是夜，振东在白花花的灯影下把行李收拾好，天方破晓时，他已经坐上了老林的三轮车，前往研究所A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