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子病母怨甄悲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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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尿毒症！”
甄琦躲在病房外看着病房内躺着的甄沛，透析之后的他，面色苍白，虚弱不堪。
甄沛紧闭着双目，断药前的他，早已经断了他生的意志，活着的每一天只是因为有她，她就是他活着的药，他能活下去的动力，随着她的离开，他再活下去的动力荡然无存。他只想她快乐，他愿意成全，但他不愿再苟活。
甄琦听到病房内的医生在讨论着甄沛的病情，她也学过医，她曾经是个护士，她知道这个病的严重性。
病情恶化地如此之快，出人意料，在场的每一位医生都在摇头。这时她的耳边回荡起甄沛的话：“还是让他照顾你吧，你一个人飘来飘去的，我不放心。”
“甄沛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一定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他们一同长大，他们一同长大在那个叫青石的老镇上，他们是最亲的至亲。
那个时候，青石镇的夜比沪海的夜要长，人们吃过晚饭，早早地收拾上床，第二天天不亮，公鸡打鸣就得起床。
年夜饭之后，便是一年之中难得的晚睡。
一家子站在清流河边放烟火放炮仗。
青石镇有句老话，再穷不能穷过年！把攒了一年的钱，留着过年添新衣、办年货、放烟花放炮竹，这是青石镇的老习俗。
烟花雨，梨花月，寄缕清风远喧嚣。
青石镇没有沪海的灯红酒绿，没有沪海的车水马龙，青石人的生活和城市的喧嚣无关，青石镇的烟火，点燃了静待了一整年的火光四射。
甄琦站在清流河边，看着闪闪绽放在黑色天际中的烟花，星星点点的金光，像攒了一年的金币，将天空洒得满满当当。
忽然，身后有人低声说：
“我们还能一起看多少次烟花？”
甄琦转头看是甄沛，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眼眸里全都是忧伤，他问她还能一起看多少次烟花？他们一起看了二十年的烟花，接下去还能一起看多少次？
甄琦不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一辈子！”
一辈子是甄沛说过的，他说他和甄琦看一辈子的烟花，每一年，他都会和甄琦一起在清流河边看烟花。
甄沛愣了半晌之后，他抬头仰望天空。
他想牵起她的手一辈子，一辈子陪着她看烟花，一辈子不离开她，但是那一日他再没有说一辈子。
烟花似昙花，一现花开，一谢花落，划过夜空，如雨如烟，落幕于悄无声息间。
每年的烟花，甄沛都觉得美，唯有今年的烟花，见到的只是一现之后的凋零，留下黑漆漆一撮冷灰。
“一辈子太久了。”甄沛仿佛自言自语淡淡地说着。
“甄沛哥，我每一年都会在青石镇陪你看烟花的。”甄琦的声音如清风拂过，轻轻在耳际飘逸。
甄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白皙的脸庞上没有多少血色，瘦削修长的手指缓缓牵起甄琦的手，轻轻地说了句：“甄琦，再陪我走走。”
甄沛牵着甄琦的手，宛如昨日，慢慢地走在青石路上，只是一路之上他没有再倾诉，没有再低语。
没曾想，那一夜是他对她的告别，那一夜也是他们一起走过的最后一个烟花夜，他们没有一辈子。
甄沛的天塌了，甄琦的天也塌了。
她还是被抛弃了，女人的两次投胎，一次出生，一次婚姻，而甄琦两次都被抛弃，草草收场。
夏桂枝坐在甄沛的床边痛哭流涕，她是甄沛的母亲，这个为了儿子的身体，提心吊胆了一辈子，操碎了一辈子心的女人，终于爆发了，是她把甄琦抱回来养大的，而甄琦忘恩负义。
电话里，夏桂枝歇斯底里地骂她：“白眼狼！狐狸精！甄沛要有个好歹，你这辈子都别想踏入甄家半步！”
接着她又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甄琦，甄琦却无力反驳，泪如雨下。
从小到大，她在哥哥们的宠爱中长大的，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微，但此刻，让她不得不觉得，原来自己竟如此不堪。
仿佛被扫地出门一般，她不敢面对夏桂枝，更不敢面对甄沛。
夏桂枝望着床榻之上，气若游丝的儿子，心似被刀割。那个她从她母亲的产道里拉出来的小女婴，她一手带大的女孩儿，终于弃她的甄沛于不顾，她白费了这半世的心。
甄琦的母亲是个可怜人，她哀求夏桂枝去家里接生。
产妇满脸是汗，产程痛苦而漫长，夏桂枝冒着巨大的风险，给她接生。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的都是血腥味，孩子却久久未能出。产妇的肚子巨大，痛苦扭曲的表情，夏桂枝至今记忆犹新。她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助产士，最后，是她用了传统的助产术，伸手进了产妇的产道中，手一回转，将甄琦轻轻拉了出来。
“是个女孩。”夏桂枝说。
产妇闭着眼，什么都不说，哀怨布满了她的整张脸。
夏桂枝迅速把甄琦擦干净，包裹起来。产妇虚弱地喘气，宫缩并没有停止，镇痛还在继续。
夏桂枝凭着多年的产科接生经验，她意识到这是一次双胎产程，危险随时可能到来。
产妇整个孕程都没有去过医院，这次生孩子也是偷偷摸摸找了个僻静地方生产。
一切都是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进行，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双胎！
产妇此时心中充斥着绝望！连死的心都有了，都是女儿！
女儿们，女儿们，一个个生下来的都是女儿！
夏桂枝给产妇喝了口参汤，都走到这一步了，除了生，没有退路。
终于，十几分钟后，产妇拼尽全力又生下一个婴儿。
“是男孩！”
夏桂枝激动地喊了一嗓子，产妇听闻，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男孩比女孩小了整整一圈，刚出生时嘴唇发紫，没有哭声。
夏桂枝嘴里安慰着产妇，手上却不停地给小男婴按摩，拍打他的双脚底。
过了会儿，终于听到了男婴弱弱一声啼哭。
产妇喜极而泣，男孩，她终于生了一个男孩！
当夏桂枝抱走女婴时，她的妈妈没有看她，只对着夏桂枝虚弱地说了句：“把她送人也罢，自己养也罢，都随您。您要不嫌弃她，养着以后当儿媳，我替她向您磕头，大恩大德永世都不忘！”
夏桂枝安慰了她几句，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忽又想到了什么，她回头说：“给她取个名字吧。”
产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慢悠悠，从口中吐出一个“奇”！
甄琦自从来到甄家，就记在了大哥甄冠森的名下。
因冠森夫妻没有小孩，甄家奶奶见到甄琦爱得不行，甄琦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三个早早夭折的女儿们，于是甄奶奶就把甄琦带在了身边。
一眨眼，甄琦两岁了，甄家奶奶却老了不少。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七十多岁的老人，总是力不从心。
那次甄琦从奶奶家楼梯上滚落了下来，吓得甄奶奶抱着甄琦坐在楼梯子上直哭，自责自己没照看好甄琦。而甄琦却毫发未伤，小家伙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也未有一丝害怕，只乐呵呵地朝着甄奶奶笑。
夏桂枝听闻，直呼，真奇！
甄琦是个命大，福大的。
夏桂枝心中更是笃定张半仙的话定是真的！
于是说服了老公甄末森，瞒着甄奶奶，给甄沛冲一下喜。
张半仙原名张八道，早年是青石镇城隍庙里摆摊的算命先生。传说，张八道在城隍庙里的算命摊位便是祖传的，且还是一脉单传。传到八道手里已是第八代子孙，张八道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后来新社会破四旧，反封建迷信，张八道的祖传摊位撤了，但因其写得一手好字，便又当了供销社的账房先生。
从此，青石镇上没了算命的，但张八道说的话，青石镇上很多人还是愿意信的，至少夏桂枝是信的。
凡心中大小有个不惑的，不得解的，她就去张八道那里讨教一二。
“张神仙，你看看我儿子吧？我真怕养不大他。”夏桂枝抱着刚满周岁的甄沛，来到张八道那里。
张八道六十出头，岁月的刀在他脸上刻满了痕迹。满头的银发，看上去比六十多还要老上十多分，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俊朗。
不过，这样的相貌倒是符合了张半仙的称号。
张半仙仔细看了看夏桂枝手中那个孱弱的婴孩，摇了摇头。夏桂枝心中一慌，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纸包，塞进了张半仙手中，哀求道：“张神仙，你无论如何得救救我这可怜的儿。”
张半仙点点头道；“一定一定，以下我说的，你照做即可，便保你儿无恙。”
于是半仙仔仔细细地给夏桂枝交代了一番，她听完豁然开朗，心存感激，又掏出一红色纸包，塞进张八道手中，嘴里直念：“多谢张神仙，多谢张神仙。”
夏桂枝虽是半个学医的，但为了儿子，她什么都信。
自从夏桂枝给甄沛和甄琦订了娃娃亲后，又按着张神仙的嘱咐，精心照顾甄沛，果然小甄沛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
天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来，甄琦的双腿绵软，她在雨中缓缓走着，心中酸酸潮潮的，她对自己说：“甄琦，你不能倒下。”
甄琦没有电脑，她把男人给她的所有东西都还了回去，她什么都不需要。
甄琦找了一个网吧，走了进去。她在网上找了几家在沪宁工业区里的公司，投了几份简历。网吧里的空气闷闷的，她在网吧里坐了一下午，站起身时，感觉有些晕眩。
这几天的来回奔波，吃的又不好，反胃恶心没有减退反而愈加严重了起来。回到家，甄琦给自己做了碗青菜面，才吃一口，又全都吐了出来。
甄琦这才冷静下来，毕竟她是学医的，想想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来例假了，又这样反复恶心。想到此，她背脊发凉，心发慌。
江宁路上有一家沪海最出名的第一妇幼医院，离甄琦住所不远，甄琦毫不迟疑地赶了过去。挂了急诊，验了尿，结果很快出来了。
她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
接下去，医生嘱咐甄琦建卡之类的话，她都没能再听进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对自己说：“甄琦，你不能倒下！”。
甄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家。
屋子里空荡荡的，小小的一室一厅，却冷的如冰窖。空荡荡的一个人，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留下的都是背影，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煮了些面，又炖了个鸡蛋，甄琦逼着自己通通都吃了下去。无论如何，她要做妈妈了，她要这孩子，她不会抛弃她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她的。
甄琦打开存折，交了房租和甄沛住院透析的费用后，存折上所剩无几。仅仅两万多块，后面要是再找不到工作，生活一定会变得拮据不堪。
接下去的两天，甄琦上午去网吧投简历，下午就在家给自己煲汤。
一夜之间，她仿佛明白了沈阿姨的笑意，那个曾经照顾过她的保姆提起自己孩子时的笑。
沈阿姨说：“ 我的孩子要结婚了，我得再多赚点钱给他买房子。”
一夜之间，孩子突然也成了甄琦生活的动力，她要活下去的目标。
喝着汤，甄琦看着新买的招聘报纸，一点点往下看，看看哪些公司在招聘。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
“你好，这里是德美人力资源部，请问是甄琦吗？”
“是的。”甄琦的心突突跳，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我们通知你，明天上午十点来我们公司面试。请记一下地址。”
记下地址后，甄琦心中多少有了些着落，她对自己说：“不管后面的路有多难，她都不会放弃！”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子病母怨甄悲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