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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缘 ...

  •   薛重蝶想,或许她和贺兰绛真的是段孽缘。若不是那块玉佩和薛家的变故,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
      元德十七年冬,盛京难得下了场大雪,连绵不绝飘了三日,积雪冻住路面,马车行走得十分艰难。

      摇晃的破旧马车中,一个穿着素净夹袄,用木簪挽着发的少女面色苍白,漂亮的双眼中满是忧虑和焦急。她的腿上躺着一个满面病容、双眸紧闭的少年,旁边的丫鬟将一碗清水凑到少年干裂的唇边,努力喂了些进去,大部分却都溢了出来。

      “小姐,到盛京了。”忍冬心中也是六神无主,却强打着精神安慰道,“马上少爷就能得救了……”

      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吹动青布车帘,隐约露出外面完全陌生的街景。薛重蝶怔怔地看着外头,不禁想起从前娘亲时常和她提起盛京,说那里繁华热闹、歌舞升平,没想到,她第一次来这里会是在这种境况之下。

      短短一个月,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父母去世、弟弟重病、背井离乡,这一切几乎将她压垮。
      可她不能倒下,弟弟还需要她。

      薛重蝶过去十六年的人生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无忧无虑、平安顺遂,一直活在父母的羽翼下,如今突逢变故,她也不得不用纤细的肩膀扛起重担。

      她的耳边又回荡起娘亲去世前对她说的话:“杳杳,不要留在清潭,到盛京去……带着你弟弟去盛京,去找定国公府,你和国公世子有婚约,嫁给他,他能庇护你……”
      垂死之际,娘亲将一块玉佩塞进她手心。

      薛重蝶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了这块玉佩,是羊脂玉质地的,雕刻成芙蕖的模样,上面刻着一个“绛”字。她将玉佩紧紧捏住,它触感温润,仿佛还有娘亲的余温。

      她不知道父亲母亲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弟弟得了什么病。她和母亲学了十年医术,却对弟弟的病束手无策,想要留住弟弟的命,必须找最好的医师、用最贵的药材。
      她没有办法,她只能来盛京。

      “小姐,定国公府到了……”

      马车吱嘎一声停住,车帘被掀起。在外赶了一路车的有福双颊冻得通红,说话间呼出寒气。
      外头的雪夜一片漆黑,像是在暗示她一片迷蒙的前路。

      忍冬扶着薛重蝶下了马车。

      油纸伞在头顶撑开,她隔着雪花抬眼看去,面前气势恢宏的府邸高高伫立,“定国公府”的牌匾前悬挂着两盏漂亮精致的赭色灯笼,在风中轻微摇晃,朝雪地洒下一片清光。
      她心中生了些怯意。

      朱红的大门紧闭着,有福走上前,握住冰冷的铜环用力敲击。大门摇晃的声音在安静的雪夜分外清晰,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脚步声。

      门被拉开,门房神色不耐,上下打量了门口穿着寒酸的主仆几人一番:“什么事?”
      薛重蝶上前一步:“我是清潭薛家薛重蝶,我要见国公爷,麻烦禀告一声。”

      为了见到定国公,薛重蝶费了好一番周折。刚开始那门房怎么也不肯放她进去,也不愿为她通秉,她先是说了父母的名字,又拿出那枚玉佩,门房叫来了一个嬷嬷将那玉佩细细辨认一番。那嬷嬷先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她,接着便让她等着,过了好久终于领了她进去。

      嬷嬷将她带到了前厅,定国公正在等候。
      定国公面容肃穆硬朗,不怒自威,薛重蝶不敢多看,只低头向他见礼。

      “你便是褚英兰的女儿?”他沉声道。
      褚英兰是她母亲的名讳。

      清潭薛家,只是个小小县令,几年前还卸了任,实在看不出是怎么和显赫的定国公府扯上的关系。事实上,褚英兰与定国公的妻子陆敏在年少时是最亲密的手帕交,相继嫁人后依旧关系密切,甚至在生下子女时交换玉佩,定下娃娃亲。直到后来,薛家举家迁往清潭,陆敏逝世,两家才断了联系。

      定国公接过那块玉佩,放在手中细细察看。他与亡妻情意甚笃,乍然见到她的遗物,一时心潮起伏。

      “你父母……都去世了?”半晌,他抬头问道。
      “是的。”薛重蝶压着悲痛回答。

      定国公深深呼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用手抚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薛重蝶心生紧张之时,门口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父亲,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少年披着一身风雪进门,一边问一边解开身上象牙白的大氅。屋内烛火流光,映出他修长的身形与俊美异常的脸庞,又隐进那双流丽的凤眼深处。他走进来的一刹那,屋内所有华美的摆设都瞬间黯然失色。

      后来忍冬对她说,世子爷就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小仙君。

      但薛重蝶见他的第一眼,其实并无特殊的感觉,只是觉得这盛京的世家公子,果然满身贵气,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定国公摆手让他过来,接着对贺兰绛说:“来见见你的未婚妻。”

      定国公府办了场令所有人难以相信的婚礼。

      贺兰绛容颜俊美,身份高贵,又有一身好武艺,几乎是整个盛京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也时常有人议论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他相配,却没想到,他最后却娶了个来自荒僻地方的民间孤女。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甚至没了父母的女子,凭什么能嫁给贺兰绛?

      没有人真心祝福这对新人,堂上沸反盈天,尽是让人听得刺耳的议论声。
      贺兰绛穿着婚服,束着金冠,脸上却毫无喜色,似乎更坐实了流传的谣言。

      他们说贺兰绛根本不喜欢这个妻子,是被迫娶的她。
      他们说,这新娘定然长得不好看,也没什么才能,所以才遭到贺兰绛的嫌弃。

      薛重蝶知道,这是场不匹配的婚姻。即使定国公叫贺兰绛必须履行,他心中也定然不太情愿。

      那日初见时,他看她的眼神有吃惊、有疏离、有怪异,甚至有隐隐的不悦,唯独没有欢喜。

      薛重蝶少女时也有过对未来婚姻的憧憬,却没想到最后是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完成。听着那句“一拜天地”,她微微俯身,看见红盖头下对面那人的金丝云纹靴,心中生出些茫然,这会是与她携手一生的人吗?

      她被带进房间,坐在喜床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直到有脚步走到她的面前,她的盖头被慢慢挑开。烛影下两人对望,眸中都出现了隐隐的惊艳之色。

      在喜娘的催促下,二人饮了交杯酒。少年红衣灼烈如火,眉眼风流,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在二人手臂缠绕的那一刻,他微红了耳根,显出些羞赧。清甜的酒液入喉,薛重蝶对上贺兰绛墨玉般的眼眸,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她动了心,从此与贺兰绛命运交缠,一生都不得解脱。

      *
      薛重蝶回了垂月居,将剩下那些丝毫未动的糕点都拿了出来,摆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又泡了壶花茶,将忍冬、迎春和徐嬷嬷都喊了过来,一起围坐着用茶点。

      忍冬回屋内抱了一小坛酒出来,笑道:“小姐早就想喝这石冻春,一直藏在柜子里舍不得喝,不若今日喝一些,不过不能贪杯。”

      “你这小妮子,尽会埋汰我!”薛重蝶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醇香清冽的酒倒进玲珑杯中,溅出几滴酒液。这石冻春的味道就如它的名字一般,饮一口像是被冰冻的春天在口中慢慢消融,前调清甜,后调馥郁芬芳,再一路烧进胃里,浑身都暖了。

      几人都喝了点酒,热热闹闹地谈笑着,仿佛将今日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

      过了一会,迎春突然想到什么:“小姐,明日我们还要出府去看望少爷吗?”

      之前小姐都是每隔五日去看一次少爷,今日距上次正好五日了,只是不知道出了这些事,小姐还有没有心情。
      “自然要去。”薛重蝶最后倒了杯酒,把酒坛重新封上了。

      薛重燕被安置在距离国公府不远的一个宅院中,有他自己的小厮和定国公另外安排的人照顾他。他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基本稳定了,全靠定国公请的医师和那些数不清的名贵药材。

      当时定国公对她说,你母亲与我妻子是好友,她的子女我不会不管,只是我府中人多眼杂,你弟弟得了重病,在这未必安全,我会另外安置他。

      在这件事上,薛重蝶十分感谢定国公,也自知难以偿还这份恩情,所以许多事都会默默忍受。
      定国公常年驻守边疆,不常回府,薛重蝶也时常为他祈福,祝愿他永远能平安归来。

      只是她出府实在不方便,老夫人不会允许,下人也不敢擅自放她离开,所以每次去看望弟弟,薛重蝶都要去找贺兰绛帮忙。

      “明日早上我会去找世子爷。”

      不管关系如何,他们至少还是夫妻,贺兰绛会满足她的请求,她去找他时,偶尔也会一起喝杯茶,有这些,薛重蝶有时也觉得她该满足。

      桌上的茶点被收拾干净,她又拿出那块玉佩,手指摩挲过上面的纹路。风零碎吹来些花瓣,散落在她的发间和裙上。
      清风不解意,却偏偏无端扰乱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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