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年4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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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跟着男孩沿着楼梯一路上到顶楼，楼梯的尽头没有灯，很有恐怖电影的氛围感，阴影里堆着纸箱子、两台破马达和被人扔掉的破沙发和木茶几，落满灰尘，间隙小得落不下脚。最里面被物业设了一道铁门，挂着“天台关闭”字样的纸板牌子①。
对面铁门外的天台咫尺之间，是万里星光。
夜越来越深了，这座南方小城万籁俱寂，路灯照亮空旷的街道，楼宇的灯光大多熄灭了，只剩下寥寥星辰似的几点。
隔着铁栏杆俯视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不比其他城市差的城市，一个富裕，繁华，充满自尊的城市，一个失落，挫败，充满空虚的城市，怎么看待完全取决于你的身份和个人成就。②
谢九没有身份，她不在乎。
男孩熟练地从铁栅栏里钻进去，在水泥塑封的楼檐，他摇摇晃晃地坐上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懒散地眺望这个城市的霓虹灯光。
他们甚至没互通姓名，但此刻，两个人的满不在乎是一模一样的，像照镜子。
“你不回家吗？”谢九坐在铁栏杆的里侧，她把羽绒服摊在水泥地面上，那本被保护的很好的典藏版小说就放在膝盖上。她拖着下巴，歪着头问男孩。
男孩刻意摆出吊儿郎当的姿势，以最漫不经心地口吻回答：“没事，我家里从来不管我。”
但说完，他又忍不住去观察女孩的表情，对方线条圆润的侧脸在远处灯光的照耀下发光，但没有他预想中的羡慕表情，也没有怜悯之类能刺伤他自尊心的东西。
对方连一个敷衍的“哦”都懒得回应，仿佛得到答案，这个话题就终止了，任何多余的添笔都是浪费。但这种冷漠或者说自我的态度反而让男孩格外自在，他不再多想，又开始如往常一样发呆。
但很快，这种有些温和的沉默就被打破了。
急迫的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从楼梯口那边传过来，通往天台的大铁门是上锁的，但两三个铁栏杆之间破了个大洞，谢九和男孩刚刚就是从那里钻进来的。
但很显然，来人的体型不足以穿越洞口，她目标明确，甚至都懒得看清天台上有几个人，就双手掐腰，中年女性炸雷般的尖锐嗓音轰然响起。
“要死啊！现在几点了还呆在这，都不知道睡觉是吧！你明天还要上学你知道吗？非要我们提醒你！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在这发呆发呆，自己的事一点都不上心，还没有鸣泽一半省心！”
那分贝几乎可以算上扰民了，甚至振飞了栏杆上栖息的几只麻雀。
谢九看见男孩几乎是仓皇失措地从空调外机上翻下来，一溜小跑地弯着腰往楼梯口窜。他耸拉着眉毛，一叠声地道歉，伴随着中年女性低下去的啰嗦责骂，背影从黑暗里消失了。
定定望着那片黑暗好久，她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和这个陌生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告别。
或许本来就没有必要告别。
她打开手里的书，翻到中间的地方，才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书里的路明非刚在“守夜人讨论区”看到凯撒为了准备和他暗恋的小巫女诺诺的世纪婚礼，重金悬赏租下明治神宫一整晚，而他只能怂怂地拒绝师兄要帮他打爆别人婚车车轴的建议，选择放弃这个无解之结。
而现在只是08年的春天，一切的故事都还未启程。
…………
警察把出生年份上写着2003的身份证号输入户籍查询网站时，几乎是以一种包含冒犯的古怪眼神打量眼前这个有些疯言疯语的小鬼。在不出所料收获第三个［查无此人］时，他终于耐心耗尽，准备给这个搞恶作剧的女孩做一番思想教育。
“如果你想补办身份证的话，可以让你的家长带你来，顺便不要乱报身份证号和名字给我们找麻烦！”
穿着反季节衣服的女孩头发乱糟糟的，她额发下的脸庞稚气未脱，但总有点违和的脱离感，那来自于她纯黑色的眼睛。
她双眼无神地等待了一会儿，才听懂了警察话里的意思，没有半点被揭穿的慌乱，或者恶作剧成功的喜悦，她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好的”
然后又问了未登记黑户怎么办理户口，得知需要监护人和《出生医学证明》后就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接待的警察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让人后知后觉的渗人感，问的问题也古里古怪，他骂了声晦气，全当自己倒霉，撞上了脑子有问题偷跑出来的小孩。
谢九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精神病患者，但她平时就和整个人类群体脱节，已经习惯别人投注在身上的各色眼光了。
她把口袋里家长给的一个月生活费拿出来，不多，总共两百五十八块钱。毕竟她上高中的小县城偏僻，物价低，而且她又住校，一个星期加上书本费最多也就花五六十。
感谢她们高中管的严，她没有手机，数字货币也没有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流行起来。否则18年穿越过来的她只能得到没信号的智能废铁一块，以及微信里全部失效的一串数字。
警察局右侧的十字路口边停着一辆三轮车，扎着白头巾的大叔在车上卖炒饭。可能城管和警察不是一个系统，总之大叔摆摊的模样很嚣张。
她用三块钱卖了一份用塑料盒装好的蛋炒饭，一口下去，全是塑料味。那大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客闲扯，一边吹嘘自己的饭是柴火烧的地锅饭，据说城里人就爱吃地锅饭；一边又说如果有吃剩下了的饭别扔了，他要带回去喂狗。
谢九不关心别人家的狗，但还是把剩饭留给了大叔。
然后投币两元，坐上去往仕兰中学的公交。
书中这个城市的一切坐标和建筑描述都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只有仕兰中学和丽晶大酒店。
08年的丽晶酒店既没有卡塞尔学院的面试，也没有古德里安教授和诺诺去说服路明非去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而08年的仕兰中学却有还没有毕业的楚子航和路明非，有陈雯雯，赵孟华……最重要的是参观这些角色高中母校的门槛只需要两块钱。
这是现在的她可以付出的代价。
中午的仕兰中学空无一人，门卫在保安亭里面打瞌睡，看都没看就把谢九放进去了。她顺着没有花的花坛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路过在太阳底下老化的橡胶跑道，看到有栋楼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被藤蔓笼罩的玻璃窗透亮，有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仰头靠着窗户小憩。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风，春光和树叶的影子在上面跳跃，谢九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莫名觉得这幅场景熟悉得让人想要落泪。
男孩坐在窗台边缘，仿佛坐在悬崖峭壁的高塔之上，飞鸟穿过他翘起的脚尖，那姿势轻盈又危险。
在无数个阳光明朗的午后，他就这么坐在攀满爬山虎的窗台上，隔着玻璃，和另一个人背对背靠着，沉默陪伴着，等待着对方的醒来。
即使对方永远不会意识到，他缩在教室后排或望着窗外痴痴发呆，或百无聊赖偷摸打盹，口水流了一桌的时候，并不是孤独一人。
谢九仰着头停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第2章 08年4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