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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徐行之最近在丁班认识了个小同窗。
小同窗姓魏,叫魏觉,今年八岁,人挺聪明,别的小孩儿要背十遍八遍才能勉强记下的书,他背个三五遍就会了。
说话挺有意思的,就像现在。
小孩儿抄着手靠在窗旁,一脸强行装出来的严肃,“徐大哥,先生昨日布置的大字,你写了吗?”
徐行之点点头,一边从书袋中掏出东西递给他,一边故意逗他:“先生未免太不公平,怎么你们只用写两张,我就得写十张。”
魏觉先是点了点他给自己的描红,确认过数量没问题之后,才冲他摆了摆手,小孩儿一脸‘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自然是因为徐大哥你底子太差了,你要明白笨鸟先飞的道理啊,先生让你多写几张,定然是为了你好。”
说到这里,小少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一拍,“对了徐大哥,今天是旬考的日子,你要是没默出来夫子要考你的内容,到时候可就要被打手板了。”
“这你就放心吧。”
徐行之笑了笑,顺手掏出一包点心打开,朝对方推过去,邀请道:“来一块?”
他们俩是同桌,不过一天下来,就已经混熟了,见状,魏觉也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道:“你最好真的背会了哦,别看夫子平时看着温和,训人的时候可凶了……”
不怪小少年将信将疑,实在是徐行之刚来那天,那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和难以磨灭的印象。
而且对方来的时间也不太巧,才上了一天课,就碰上旬考。
刚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课舍门口就出现了一道清瘦的身影,不是吴夫子又是谁?
吴夫子一进来,都不用说话,原本还在课舍里到处乱蹿的孩子们顿时老实下来,乖顺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
他走到前方,扫视一圈,就算看到如同一只成年公鸡落到一群小鸡崽儿中那般显眼的徐行之,仍旧面不改色,等课舍内完全安静下来,他才道:“今日上午不讲课,进行旬考,你们准备好纸笔,将书本都收下去。”
说罢,他便朝魏觉招了招手,待他上前来,将一叠纸条递给他,又温声嘱咐了几句。
纸条上写的是每个学生各自的考题,他们学习的进度不同,自然旬考的内容也不同,如魏觉这般聪慧学得快的孩子,默写的是《论语》中的《学而》篇,另外一些进度正常的孩子,默写的是《幼学琼林》,还有几个刚被送来不久的孩子,默的是《百家姓》、《三字经》等。
展开刚被发到自己手中的纸条,徐行之低头一看,不由挑了挑眉。
是要求默写全篇《千字文》。
随着纸条尽数被发完,吴夫子宣布考试开始,课舍内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徐行之也取了一张纸,提笔蘸墨,落字于纸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的毛笔字还不熟练,因而书写的速度并不算快,但却很流利,写完一句接下一句,没怎么停顿过。
当全身心投入到文章中时,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沉静了下来,引得在课舍内巡视的吴夫子都多看了他几眼,一时好奇,索性负着手踱步到他跟前,低头看了过去。
第一眼,吴夫子就紧紧皱起了眉,无他,盖因被他写的字给丑到了,且不论风骨不风骨,单单从运笔当中都能明显地看出其中的生涩,就像是才练字不久似的。
压下这份不适,他继续看下去,片刻之后,却心头微讶,原本紧皱的眉头也逐渐松开。
这个学生刚来丁班的第一天,他也亲自校考过对方,并不是不相信山长的判断,而是作为徐行之接下来的授课夫子,有必要了解对方的学习进度,当时对方的确是除了三字经还能背上几句之外,其他的都一概不知,就连千字文,也只能背出前面那几句,再往下问,便是一脸茫然。
吴夫子也教了这么多年书,看得分明,对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再加上从外头听来的传言,都说这个学生先前是个纨绔子弟,没正儿八经好好念过书,他便释然了。
原本这次旬考,他也并没有对徐行之抱有什么希望,虽然对方在课堂上的表现不错,听课认真,还会拿笔时不时做些笔记,有什么在课上没听懂的,还会在课后来请教自己,说实话,一开始的坏印象已经改观了不少了。
可,就算再认真,他入学也不过才一天而已,能学到多少东西呢?
恐怕能背下来一篇完整的短文就不错了。
给他出的题,也不过是一视同仁,并不指望他能默出来多少。
可现在瞧着……似乎……好像……大概也不是没可能全部默出来?
徐行之写得很认真,心无旁骛,连吴夫子在自己身边停留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待到他写完一整张竹纸,放到一边,换上第二张继续时,吴夫子已经离开这里去看其他人答题了。
一时之间,课舍内除了翻动纸张的声音,就剩下长长短短的叹气声。
徐行之充耳不闻,继续缓慢而平稳地往下默写,谁能想到呢,限制了他速度的并不是记忆力,而是手速。
也不知过去多久,第一个上前交卷的人出现了,正是魏觉。
作为吴夫子最看好的学生,小少年非但所默写的内容没有错漏之处,就连吴夫子所抽问的几个问题,也回答得流利通畅。
放在桌上的戒尺完全没有派上用场,还得了几句夸赞。
在他之后,陆陆续续也有孩童去交卷,各自表现不一,大多都是提心吊胆地上去,再捂着手心下来。
等到徐行之终于默完整篇文章,放下笔时,距离吴夫子规定的考试时间结束还有不到一刻钟了,他将最后一张纸搁在旁边,等待墨迹干透的期间,将前文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在确定没写错什么地方后,这才整理一番,起身交卷。
这时候,课舍内还没交卷的人,算上他也就只剩三个。
其他孩子此时正假装翻书温习,实则交头接耳地悄悄说话,吴夫子也听之任之,并不多管,只等着剩下几人。
等他走到跟前,吴夫子习惯性问了句:“都写完了?”
“是,夫子。”徐行之应了一声,随即便垂手立在前方,静候对方看完。
吴夫子带着某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期许,将他所默文章接过来,仔细翻看起来。
看完之后,他神色不变,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
徐行之略思索片刻,随即开口,依次作答:
“周人怀念召伯的德政……”
“孟子崇尚朴素,史官子鱼秉性刚直。”
“顺应自然,修德积福……”[1]
他语速虽然不快,但吐字清晰,娓娓道来,显然心有成竹,理解得很透彻。
待他答完,吴夫子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连续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徐行之尽数答了上来。
吴夫子又不说话了。
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可他这心里却是又惊喜又心痛,惊喜的是徐行之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能把长达千字的文章无一错漏地默写下来,还能理解其中真意,这哪里是个草包纨绔,分明是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心痛的是这小子既然在读书一途上有这样好的资质,却硬生生浪费了十几年!
吴夫子心里这个气啊!
可气完之后,他抬头看向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简直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高兴。
他温和可亲地道:“放学后先别走,往致知堂来一趟。”